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郭维熟背承乾国律法，沉声开口道“你明知道阮姨娘要自杀，却为她提供毒药，在律法上是帮助他人自杀的行为，属于故意杀人，但因阮姨娘是自主要求，因此能在刑罚上酌情减轻。”

        水心被关押在一间独立的牢房，郭维派几名府衙去丞相府求证她说的那些话，结果确实和她说的十分吻合。

        知否还沉浸在水心的话中，感觉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为什么阮姨娘总会觉得丞相夫人要害她？”于是她小声提出问题。

        江芜芜沉思，阮姨娘应该是患上产后抑郁症了，还有点被害妄想症“她相貌生的妖艳，被许多流言蜚语缠身，使她身心长年受到打压，生下孩子后唯恐被人迫害，被害妄想已经深种心中，后来孩子长大一些，又听见丞相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她定然认为这都是丞相夫人的主意，这才走了极端，却不曾想她的孩子以后该如何。”

        抑郁症和被害妄想症在现代也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古代根本没人懂这些，因此耽误了阮姨娘的病情。

        “这样啊…”不知道知否想明白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单独的牢房比许多人在一起的牢房环境要好一些，地上铺着干稻草，石榻上面铺着薄薄的褥子，味道还算干净。

        江芜芜掀开头顶的纱帽，看向坐在石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水心，没有开口说话，水心也至始至终都低着头，江芜芜叹息一声，基于她与薛绍幼年十分相似的经历，出于同情，走的时候交代狱卒，一日三餐都要按时送达，至少保证她能在狱中安稳的过日，不会被随意欺辱。

        晚间的月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像她白天戴着的纱帽一般，朦朦胧胧的，连带着月光下的树影都没有白日看到的真切。

        江芜芜走到树下才发现坐在石凳上的薛绍，愣了一下“掌印怎么坐在这里？”

        “晚间乘凉。”薛绍问“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

        江芜芜有些惆怅，坐到另一张石凳上，给自己倒了盏茶浅尝一口“其实也没什么，案件处理完了，我……是不是要回法华寺去了？”

        转头看向薛绍，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下，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只听见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江芜芜心想果然如此，连笑意都要维持不住，干脆将茶水一饮而尽痛快些，也不知为何，即便是这样都不愿离开，失去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

        薛绍瞥了江芜芜一眼，会意道“若是殿下还想待些时日也可，只是……咱家需回宫去了，就不能时刻陪着了。”

        江芜芜原本要跌到谷底的嘴角又升上来“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很好的……”说完就见薛绍端着茶盏往嘴边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说的话，连忙解释“……主要是怕耽误掌印的正事，若你有空陪着当然好，没空也能理解。”

        薛绍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微微抬眼“那要是咱家回宫去了，殿下还住在府衙吗？”

        江芜芜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确实给郭大人添麻烦了，若是薛绍回宫去以后，他们却还住在府衙，多少有些不方便。

        那能去哪里呢？

        江芜芜想不出她还能去哪，思考了很久“掌印有没有山庄或者可以住人的府邸让我们去借住一段时间？”

        薛绍闻言道“没有。”回答的干脆利落，江芜芜却是有一点不信的，掌权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私产？

        薛绍又说“公主府建的差不多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没有大兴动土，也没有复杂的雕工和价值连城的沉木，因此公主府在原地的框架上稍加改动，很快就修整好了。

        江芜芜惊讶的抬头呢喃“这么快…”那是不是她的婚期也要定下来了？

        公主府在皇宫北门隔着两条街，僻静清幽之地，高阔平和，远处眼见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虽没有雕梁画栋和描金绘彩，却胜在别致的景色和细节。

        江芜芜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喜爱之色“难得这样格局雅致好山好水。”

        薛绍轻声说道“这里原先是一处书香世家的祖宅，后来全家南下，就把这里转托到咱家的手上，可咱家时时在宫中，没有出宫的打算，这么大的府邸宅院就空置了许多年，直到建造公主府，在都城很难找出比这里还合适的地方，干脆就不破坏原本的格局，只好好修缮了一番，殿下不会嫌弃这里是旧宅吧。”

        江芜芜莞尔一笑“怎么可能嫌弃，这里风光开阔水清花香，再好不过了。”定然是他费了一番心思才修缮成这么别致的景色，承乾国本就国库空虚，她修缮公主府的钱可能更让承乾国雪上加霜，一切从简最好，就算没有公主府，她住在宫里还能经常见到薛绍，那更好。

        薛绍不紧不慢跟在江芜芜身侧，闻言没说什么，倒是眉眼松缓下来。

        一路吹着清风走过游廊，便到了前厅，屋内不大不小，两排椅子，正前方上面挂着一幅画，看上去有些眼熟。

        江芜芜正在努力回想在哪里见过，就听见薛绍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记得有一次，紫宸殿内，殿下盯着咱家的方向看，咱家问你在看什么，你说在看咱家身后的画，既然殿下喜欢，咱家就把它送给殿下，挂在公主府正堂内，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江芜芜想起了那件事，分明是她被薛绍的样貌吸引的眼睛发直，盯着看了许久，被他发现后掩饰尴尬，才随口一说是在看画。

        回想起来再一看，这还真就是紫宸殿里挂在薛绍身后的那一幅。

        江芜芜眼底弥漫上笑意“没想到掌印还记得这件事，如此一来，只要抬头看见这幅画，就像在紫宸殿一样。”顺带着也能想起薛绍，他特意把画挂在这里还挑明出来，难不成是怕她有了驸马又搬出来住，日后渐渐将他忘了？

        江芜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薛绍，又听见他说“去寝室和书房看看？”

        寝室分为外间和内间，外间有一张黄花梨的圆桌，和配套圆凳，与内间隔着一道山水花鸟颜色素雅的屏风，越过屏风是内间，两旁垂挂着素色纱帐，此时往两侧梁柱上分开挂了起来，床榻依旧是用黄花梨木制成的，走近了能看见上面若隐若现的纹理，色泽不静不喧，有淡淡的香味，榻边的一个小方几和窗下的梳妆桌还有靠墙摆放的双开门衣柜，都是同样的用料。

        江芜芜被震惊住了，这在现代也是一笔不小的价格，神色变的凝重，正色问道“这些木料是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在预算之内。”薛绍语气淡淡的问道“难道殿下不喜欢？”

        江芜芜当然喜欢，榻上隐约的花纹和黄花梨本身自带的淡淡香味，还有榻上边角的镂空样式，榻上铺着的绵软被褥，挂着的素白色纱帐，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没办法违心的说不喜欢，而且这肯定又是薛绍用心交代的，才能把她的喜好展现出来，除了比重华宫用料贵许多的黄花梨木，其余的几乎还原。

        在重华宫，江芜芜是没有书房的，但她喜爱看些话本子和游记，薛绍就在公主府内给她留了一间书房出来，正面朝南，后窗子朝北，能看见后院的山水和远处的院子，视野开阔。

        窗前有一张长条木桌，是普通的木材，江芜芜松了口气，上面摆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另一边靠墙全都立着书架，上面是话本和游记，还有诗词歌赋和杂书，回身看向对面墙上，挂着一张匾，上书‘道阻且长’四个字，字字遒劲，笔锋强韧，婉转圆润，笔法自然内敛又不失强势，将整个书房都提升了一个格调，就连下面的桌椅都显得书香气渐浓。

        “这幅字原来就有吗？”江芜芜以为是是之前住在那里的书香世家留下的字，果然好看。

        “这是咱家写的。”薛绍瞥她一眼，将她眼里的不可置信收入眼底“怎么？殿下不信？”

        “不……不……就是……没想到掌印会亲自动笔……而且还写的这么好。”江芜芜这回彻底确认了，薛绍就是怕她渐渐把他忘了，才在各处都留下一点足迹，这样卑微的小心思，让江芜芜眼眶一热。

        他始终都是这般小心，就连喜欢都不轻易表露出来，唯恐她受到一丝一毫轻视。

        “我很喜欢。”江芜芜低下头把眼泪默默收回去，眼中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水光，抬起头的瞬间和薛绍四目相对，笑颜如花一样明媚。

        薛绍愣了一下，转过头去仿佛叹息了一声，袖中的手帕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最后还是没有。

        江芜芜收拾好情绪，呢喃道“道阻且长……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若是把公主府和皇宫之间相隔的两条街看成是一条河，那么她就是薛绍站在河对岸的心上人，他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愿跟随着她，默默追寻着她。

        这么隐晦的爱意，若是不细想都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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