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半数青史留名
临行之际,赵律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小脑袋一扭,瞧住了暗四十八,随后轻轻敲了敲他的盔甲。
锵锵,清脆的叩击声不似短兵相交时的凌厉,又不似杵着长毛敲击地面的笨重。
那节奏感反倒是活泼的莫名,引得高大的青年暗卫应声低头。
暗四十八俯瞰她的模样带着暗卫一贯的硬邦邦气质,却并不怎么吓人,反倒沉默忠厚得宛如大型的军犬。
赵律歌见状,禁不住笑了一下。
脸上的一对小梨涡浅浅浮现,好似酿了甜酒一般讨人喜欢,不知晃了在场多少石头疙瘩的眼睛,靓得他们心头一跳。
就连赵律歌背后那具死寂的黑铠甲,此刻也禁不住有了动静。
“帝姬。有何吩咐?”
清冽动听的声线自漆黑的铠甲之中流泻。言简意赅,语气还平直而呆板。
但熟悉暗四十八的暗卫们,此时却是纷纷面色有异,多少都心存了诧异。
他们这种当暗卫的人,有时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一呆就是一整天的时间。
鲜少会主动去询问主子些什么,因为那是心情浮躁的表现。
没错,就是一个烦躁。
暗四十八只觉得有一束光盯着他兜头照了下来,温暖过头了不说,还追着他不饶人。
作为一个自小就投身在生死拼杀之中的人,暗四十八没有体验过多少的友善,如何受得了这样自来熟的亲昵。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耳后根都快要被烧着了!
偏偏怀里的小主子还像个好动的小松鼠一样,一歪小脑袋,眼睛圆溜溜地瞧着他打量。
这么一对视,暗四十八的头脑就松懈了下来,心里也再不如往常那般冷硬。
这是不对的!
当一名暗卫失去了警惕,就如一把满弓的弓弦突然被绷断了一样,都是危险之举。
暗四十八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暴力来打破这种危机感。
可是他扶着赵律歌的手却是紧了又松。
因为这是主子的妹妹,一样是位贵人。可又似乎不全是因为这个。
无端的烦躁又无端的妥协,暗四十八听见自己又催促了一声,“帝姬殿下?”
赵律歌品出了对方话音里的急促。只当这人是嫌弃自己事儿多,耽误了返程的时间。
于是她娇娇地扁了扁嘴,小下巴一抬。
耍着小脾气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指了指囚车的方向,示意暗四十八掉转马头,带她过去。
主子有命,自然是要遵从的。
马蹄哒哒小跑着,来到了囚车边。
一车的孩子们如今已是下了车厢,凑在了一堆。
她们早就遥遥张望着赵律歌了,却是谁也没敢上前去招呼一声。
谁能想到,刚才在车厢里毫无架子和她们说笑逗趣的赵小二,竟然是当朝唯一一位头顶王爵的小帝姬?
哪怕孩子的心灵干净得就如同一张白纸,可世俗的熏陶依然教会了她们什么是皇权,什么是敬畏。
陆熙娇看了看张口欲言,又无声抿唇的赵律歌。
只觉得她坐在高头大马上活泼带笑的模样,和刚才与众人窝在囚车里掰扯闲话的样子,并无两样。
变了的不是二帝姬,是刚才与她相谈的众人。
一片畏缩俯首的鹌鹑姿态,映入陆熙娇的眼帘。
她不知是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子勇气,竟是忽然踏出了一步,朝着那幽幽泛冷的铁甲、以及那兵力剑戟所捍卫的贵主子走了过去。
你瞧瞧你在犯什么傻啊,陆熙娇?区区一个下九流的出身,还想着照顾人家帝姬娘娘的心情。
陆熙娇攥紧了拳头,暗自嘲笑着自己。
她忍着身体的颤抖,直线向骏马之上的小帝姬。
心说:赵律歌,你可别丢了一张假面具就成了心黑手辣的人,让人要了我的小命。
要是那样,我就变成一只小鬼,天天追在你背后骂死你!
心里没底地张了张嘴,陆熙娇鼓足勇气,大声嚷道。
“赵小二,你这会儿亮出身份,可是帝姬娘娘了。我现在还想和你做朋友,是不是得收费呀?”
少女神色烂漫,言语之间欢快随意,没有半点的隔阂感。
瞧那模样,照旧还是那副小财迷的派头。
然而,以赵律歌的眼力,她不是没看见陆熙娇眼底深藏的不安和试探。
她知晓陆熙娇怕的是什么,正因如此,她的心里才大为温暖。
对于古代的平民来说,人微言轻,官、兵、皇权,那都是可怕的代名词。
赵律歌刚才在车上故意隐藏身份,一来是隐姓埋名方便查探案情,二来,便是图这份稀里糊涂的平等,还有那份跳出等级的松快。
现如今看着孩子们对她的瑟缩和退却,赵律歌有些难过,却也不忍苛责什么。
因此如陆熙娇这般,强压着心头的不适,克服了心理障碍也要顾及她感受的行为,实在是让人心里熨帖。
赵律歌不忍让陆熙娇承受忐忑的煎熬,几乎紧接着她的尾音,就狭促地一眨眼。
口口声声,俨然是现代人和闺蜜谈话时的语气了。
“宝儿,你想什么呢?我家的规矩是多得离谱,可也没规定当个朋友还要送彩礼的。要不你努力努力,将来考个状元娶我回家?”
陆熙娇纵然是商门里的孩子,约束不如官家侯门里的闺秀严苛,也没见过这样张口闭口拿婚姻大事来做调侃的。
偏生赵律歌那一对潋滟的桃花眼还继承了赵桀的好颜色。
轻轻一眨,就是整个江南的风流烟雨。
一时间,陆熙娇羞得面红耳赤,什么劳什子的距离感都忘了。
她又摸出一块帕子,团团团,羞恼地扔向赵律歌。
一只白胖胖的小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做了个鬼脸叱道,“谁要娶你!真不知羞!”
身为暗卫,暗四十八本该严防死守一切的不明投掷物接近主子。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他迟疑了一下,并未出手拦截。
总觉得那样做,小帝姬会不高兴……
赵律歌不知暗四十八的纠结和懵懂。
她劈手接住了布团,展开了一看就乐了。
哟,又是一块云锦。
那刺绣和样式,还是和先前那块一模一样的。
赵律歌欢喜地抚平叠好,把它收在了袖袋里。
随后摘下头上的红玉髓步摇,弯下了腰去,笑嘻嘻递给陆熙娇。
对于一个六岁的小豆丁来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危险之举。
更尴尬的是,下头那个接步摇的小姑娘,也不见得有多高。垫着脚尖够了半天也没够到。
暗四十八瞧不下去了,再看他的嘴角都要翘起来了。
他忍下喉咙口滚动的笑声,突然一抱赵律歌。
自己弯下腰去,把双脚悬空的小帝姬往下一送。
总算是帮着那两只小短手,完成了千里万里来相会的交接壮举。
红玉髓色泽明艳,衬在小孩儿白嫩的手掌里,如凤凰尾羽一般鲜丽又贵气。
陆熙娇呆呆感受着玉髓上留存的一丝体温,就听见她新结实的小玩伴俏皮道。
“交换过信物,咱们就算是义结金兰了哦。”
“娇娇你再等等,过两个月,我请你去我家玩。”
小帝姬的家…那岂不是要召见她入宫去觐见了?
陆熙娇被这句话砸得头昏脑胀,险些激动得跳起来。
妈妈啊,皇家的公主说要带你女儿去紫禁城里长见识啊!
眼看没出息的胖团子七窍生烟一样,站在原地神神叨叨了起来。
赵律歌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向依然俯首帖耳,一派恭顺的其他姑娘。
她心情复杂地轻叹一声,却是在马背上一拱手道。
“相见是缘,诸位今日蒙受大难,来日都是有福气的人。还望大家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今后高处再相见。”
自此一言,赵律歌便示意暗四十八打马离去。
矫健的骏马绝尘而去,转眼间已经走远。
一众孩子们回想着赵律歌意气飞扬的灿烂面容。
忽然眼眶一热,打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子热切和勇气。
晚风中,唯有铁骑铿锵的金属之声,以及那一截与铁血的钢铁格格不入的红裙,在空中摇曳回风。
那抹驾驭了铁骑万千的红,在女孩儿们的心底烙刻下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们拼搏出了各自的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久到她们终于在高处再相会。
千百年后,王朝更迭。
当后世的史学家提笔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
太初十一年的这桩拐骗大案之中,与那天穹二帝姬一同被掳走的一车女童,几乎有半数都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从商,富甲一方。
有人从文,文坛留名。
有人学艺,创出独门的绝技,渊源流传直到今朝都让人赞不绝口。
最不济,也是嫁入了世家成为一家主母。此处持家有道,匡扶夫君,誓死追随了太宸女帝赵律歌。
历史的齿轮缓缓滚动着。
而赵律歌安静目视着越来越近的皇城,回到她来时的路上,回到她的宿命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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