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札青青丹铃欺弱女苍苍乱草掩恶叟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陆少秋,认识我的朋友,大都会叫我“小流星”。这个小名是我娘给我取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含义。嗯……可能是她喜欢看天上的流星吧。
大冬天在乡野里赶路遇着打雷下大雨已经是非常诡异糟糕的事,但更诡异糟糕的,是那么一个破败的桥廊里,还躺着个爱摆谱爱挑剔,偏偏身怀奇高内力的古怪老头儿。
唉,但愿,他不是个坏人。这一年多来,我在江湖上遇到的怪人怪事太多,我已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了。这几天里,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小小的带血的瓶子,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自已哪一天里,就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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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白玉郎惊喝一声跃步跳开。众人齐向那团黑影审视。
凭借时隐时现的闪电,只见那梗垛下,懒懒躺着一个六七十岁,草绳系腰,蓬头垢面泥裤腿的干瘦老汉。
众人相顾愕然。
险天恶雨,一个乡野村农竟能在这样一堆乱柴下——安然大睡?
“哼,搅了我老人家的美梦,竟还问我是谁,”老汉伸开四肢扳着懒腰,颇为不悦地嘟哝:“你这娃娃,有娘生没爹教的吗,这般无礼!”
白玉郎三岁时,父亲杜圣心便弃了他与母亲妹妹离开了梦婵宫。未能得享膝下承欢的天伦之情,心中时常遗憾。闻得他这等恶语,方才的惊乱全化作了怒意,不自禁地逼上一步。
那老汉见他神色,蔑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白玉郎素养文雅,盛怒之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老人家,老人家!……”陆少秋急忙挤上前来嘻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得很,我们不知您在此休息,不知者不罪嘛哈……打扰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我们----”他正待多说些好话,冷不防老人朝地淬了口涶沫,皱眉厌嗤道:
“酸死个人!仗着自己读过几句书就不说人话!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爹生没娘教!不知道我在睡觉就可以拿我的柴禾了吗?”
陆少秋八岁时,父母不知因何事争吵,母亲岳雪梅一人一马离家而去,至此天人两隔。
老人这漫不经心两句抢白,正中二人身世痛点。陆少秋与白玉郎相顾大惊,盛怒之余,进而同时感到一阵侵骨寒意。
老人见他二人吃瘪,冷笑一声,捞起身旁白玉郎丢下的那捆花梗盖回身上,复又睡倒。
连小君的□□声越见微弱,唯闻得桥廊外风疾雨骤。
上官云凤见他俩铩羽而归,心中不忍,踌躇着上前道:
“老人家,真对不住,我们的朋友病了,我们能不能向您买些柴禾为她暖暖身子?”
她本作了被老人恶语拒绝的准备,不料老人哼哼了半晌,忽然道:
“嗯,你这女娃娃,老人家我喜欢!想要我的柴禾也不难,不过用钱可买不动!”
上官云凤心惧他另有歹意,微微迟疑,但念及小君危难,只得依言道:“老人家,那---那便要怎样?”
老汉怡然自得地坦身仰卧,高高搁起一条腿,眯眼慢声道:“你这女娃娃生得好看,想来手法也不会差,不妨帮老人家我捏捏脚,捶捶腿!说不定我一高兴,不但这柴禾有了,你这位朋友的病,也能顺道给她治了!”
陆少秋瞅着他大言不惭的自得模样,心中好笑:“好你个刁恶的老头,倒比杜圣心还狂了嘛!”他挽起袖来嘻嘻陪笑道:“老爷子,我手劲儿大,让我来伺候您吧!”说罢装着毛手毛脚地上前去。
“唉——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手劲儿太大,别教捏碎了我老人家的骨头!”
刚俯下身,老人怪声惊呼,一只枯柴般的手慌乱挥拨开来,陆少秋甫触及其掌缘,便觉一股强劲道力沿掌指瞬间向臂上筋脉透入,他全无防备下浑身战瑟,向你后重重跌坐在湿冷的地上。
“年轻娃娃不懂事得很那!说你两句就来欺负我老人家嘛,我可不依!去去去——”老头惶恐地摆手护住自己双腿,朝云凤怒嘴:“让她来!还是这女娃娃最合我老人家心意!”
陆少秋那一跌一坐,在旁人看来只道是他大意失衡,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粗俗无比的乡野恶叟,实则竟是身怀绝技。思忖之际,业收了戏耍之念,起身来留意观察。
老人适才那一掌,虽没用上十成的功力,但常人孰般无备下,只怕要被震得筋损脉断立时废了,而陆少秋只作无觉般向后坐跌了一跤,老人也是心生赞赏,微笑着望了他一眼。
白玉郎见陆少秋吃了暗亏而全无反抗,料知其中必有蹊跷,虽心中躁恼也不能发作。云凤见他二人束手,皱眉道:
“老人家,您要我帮您捶捶腿,晚辈自是高兴的,只是我这位朋友病得厉害,我若离开,谁来照顾她呀?”
老人朝玉郎和少秋瞟眼道:“叫他们照顾不行嘛!”随手朝白玉郎一指道:“你,替女娃娃扶着她。”又朝陆少秋呼喝道:“你,拿柴禾去生个火吧!
“我来照顾小君姑娘?这,这恐怕----”。白玉郎愕然,眼望少秋尴尬万分。
“不如我来照顾吧。”陆少秋刚要承下,老人便摇头道:“不成不成,这火非你生不可!叫他照顾这女娃又如何,又不会把她吃了去!”
陆少秋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解他们几人的关系,只觉在这老人的不屑面前,他们纵是满腹经纶思变灵捷,也无济于事。
无奈,玉郎勉为其难看护小君,云凤上前替老人捶腿。好在她小时候也曾如此伺候过父亲,手法未僵。但心中难免忐忑,胀红了脸不敢抬头。
老人伸腰展腿煞是受用,一双精亮的眸子不住地打量云凤,口中念道:“像,真是长得像极了。”云凤不敢惴想他的话意,只是更加地小心翼翼。
那边陆少秋好不容易忍住了气,从老人身后抱来一捆柴梗,可看似干燥的梗草却怎么也点不上火,眼见着手中火媒耗尽,那火仍病怏怏地无甚动静,急得他抓耳挠腮。
连小君此时已倚着白玉郎沉沉睡去,想是毒发过后疲累得紧了。玉郎浑身僵硬地扶着她,一脸不安,见得少秋狼狈,忙道:
“不如我来试试,小流星,你来扶着小君姑娘吧。”
陆少秋如蒙大赦,正要起身,那边在云凤的揉捏下坦腹假寐的老人突然叫道:
“笨娃娃,点不着火,就不会用内力催一催?能者多劳,这儿就你的武功最好,要不怎会便宜你生火?”
此言一出,白玉郎和上官云凤都惊得目瞪口呆,陆少秋虽对老人早有怀疑,也自吓了一跳。
老人哼得一声,也不再卖弄,怒声道:“还不生火?就算那女娃娃睡了过去,老人家我还想借着火打个盹呢!”
陆少秋知他并无恶意,心下倒是松了,应了一声,依他之言催动内力续热。不一会儿,柴草水汽蒸腾,那火果然熊熊燃起,阴冷的廊桥顿时暖亮了许多。
陆少秋收功既罢,刚回头来,便听连小君倒在玉郎怀里迷迷糊糊喃喃:“小流星,我头好晕-----好想吐---”
陆少秋闻言,知她草毒又再发作,急忙奔过去自玉郎手中揽过小君对云凤道:“云凤,怎么办?小君又毒发了。”
上官云凤心中焦急,手下却不敢懈怠,看看老人双眼紧闭,微有鼾声,似已睡着,才对他小声问道:“你们从阎罗谷出来有几天了?”
“六天。”
云凤颦眉森然:“就一天了!我听杜圣心说过,丹铃草毒性虽缓,发作起来却一日紧胜一日,到得第七天上,便毒发无救了。我们得赶紧找到藤罗香草,不能再耽搁了。”
“我马上回阎罗谷去采!”陆少秋立起身来抬步便走。
“来不及!”云凤忙道,“来回阎罗谷至少要三天,那藤萝草茎瘤必须在摘下半个时辰内服用才有效,我们不如到附近山林找找吧。”
“这么大的雨,时间又这么紧,我们----我们上哪儿找藤萝香去呀!”陆少秋闻听小君危在旦夕,不觉心乱如麻在原地团团打转,蓦地挫步,狂拍自己后脑道:
“我怎么这么笨!我服过雪龙火珠,我的血不就是百毒克星吗,让她喝下一点我的血,一定有用!”
“这使得吗?”白玉郎将信将疑。
“使得!我用这办法治过她一次的。玉郎,快,拿剑来,帮我扶好小君。”白玉郎呆了呆,不及细想,将他的心剑递了上去。
云凤闻听他要割血替小君疗毒,心中恻然,转头不忍再看,装作顾自替老人捏腿。
正此时柴垛上已是鼾声雷动的老人蓦得冷笑一声:“娃儿,你若想她早些死,便用你的血喂她吧!”
第2札青青丹铃欺弱女苍苍乱草掩恶叟(下)
此言一出,廊桥内顿时寂若凝冰。云凤僵住了手吃愕地望着老人,过得一刹,陆少秋与白玉郎亦同时惊问道:“为什么?”
“呵,为什么?”老人轻笑一声挺身坐起,对云凤挥了挥手示意她退过一旁。
正此时一道闪电划亮,众人才算看清了老人的庐山真面。只见他双眸冷峻,自松陷的眼窝中透出一丝不屑,笃然道:
“你不但服过雪龙火珠,还在七日之前服下了百花之王淬炼的血兰金丹!是也不是?”
陆少秋浑身悸动:“敢问您---您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
“哼,先别问我是什么人,你且说予我听,是也不是?”
“是。晚辈姓陆,名少秋。恳请老前辈赐教!”陆少秋被他摄人气势所服,恭敬抱了一礼。
老人眯眼微笑道:“好,好!果然是你。”言罢怡然自得地闭上了双眼,侧头细忖着某事。
三人心急如焚,却半晌不见他有甚动静。陆少秋终于忍不住道:“老前辈,为什么不能用我的血救小君啊?”
老人点了点头,突然自梗垛上一立而起,长身大笑道:“好罢,老人家我就指点指点你吧!”
他欠身望向箕坐柴垛上的云凤,一脸祥和:“女娃娃,你可知那丹铃草与藤萝香的生性毒性?”
“知道。丹铃草生于阳而毒性至阴,藤萝香生于阴而毒性至阳。两者相剋相生,达以毒破毒之功。”
老人点头道:“不错,这两种毒草仲伯不离,相辅共生。丹铃草至阴,而血兰更乃世间至阴至善的不世奇珍,四甲子一花,瓣四片。服一片即增一甲子功力,益寿延年永葆青春,炼成血兰金丹服下,更增无上神效。然血兰金丹服食后七七四十九天内,体内骨血汰换之时,会催生至阴血寒,故而寻常之人须有至阳药引同服,否则便会伤及性命!”
他颇有深意地回望陆少秋道:“你服过雪龙火珠,正好能克制住了血兰金丹的寒毒!……年轻人,血兰金丹那般至上圣品,被当作伤药用来救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得的!予你金丹那人,若不是知你有此际遇,哪轮得到你占这便宜?”
他说到此,别有深意地冷冷一笑,挑眉续道:“你用你的血喂她,丹铃草的毒性虽能被雪龙火珠所解,但凭她这单薄的身子怎又经得起血兰金丹的至阴寒毒?加至风寒体湿,只怕她立时便要冻死!”
老人说得字字顿挫,在旁三人都不禁在心中暗道:“好险!如若他所言不虚,方才小君岂非险些殒命?”
三人互望了一眼,云凤皱眉道:“老前辈,那您可知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小君姐吗?”
老人以掌轻抚颌下羊须,摇头笑道:“眼下只有倚仗藤萝香了,只是此际很难找到罢了。”
陆少秋焦燥地向老人作揖道:“老前辈,请您指点我该往何处寻找?”
老人闭上了眼,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陆少秋急道:“老前辈!”还待说些好话,老人竟向他摆了摆手,复又坐回到柴垛上,向云凤指了指自己的腿。
陆少秋见他再无相助之意,心中气怨,跺足道:“不行,我一定要救小君!”言罢转身向廊桥外茫茫夜幕冲出。白玉郎扶着连小君不能起身,急得大声呼喊他。
远天雷声轰响,风雨噪杂声中,陆少秋愤愤的背影早已不见。
云凤见他负气离去,心中郁郁,双目不觉红了,手上劲力消退,老人不快道:“傻丫头,他这么大个人了,淋场雨算什么?”
云凤心中酸楚,黯然转过头去。蓦然瞥见西墙脚置有杜圣心夫妇骨坛的行箱,心生哀苦,想道:
“此际若是令主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藤萝香草救小君。”
想到往日杜圣心于己的疼爱,如今却只见到陆少秋为着连小君而疲于奔命,再也无暇顾及得她,越想越感心伤,禁不住地滴下泪来。
白玉郎心思细敏,见她如此神情,于陆少秋之行越见愤慲,不禁也想道:“依这老前辈所言,爹爹当日藏起了血兰金丹,竟似专为小流星备下的!为什么?他连小婵都没肯出手相救,却偏教要救小流星!难道就为了让他与小君姑娘卿卿我我,这般冷落云凤的吗?”
转念又愤愤想道:“不会,他自是最疼爱云凤,如若见到云凤受此委屈,定然不会轻饶了小流星!”
他胸中怨愤难平,强迫自己错开眼去不望向云凤。许久,垂首望见怀中昏睡的连小君,突而心中倦怠:
“看来江湖儿女的情仇恩怨,我是参解不了的了,倒不如带云凤回了梦婵宫去,给她安安泰泰的生活,再也不必为了那薄情的小流星而伤心伤神!”
念及此,回眸凝望在一边偷拭残泪的云凤道:“云凤,你可愿意与我回梦婵宫去?”
上官云凤正自胡思乱想,闻得他言,怔得一怔道:“白公子,我说过,我自是要送令尊令堂回去的。”
“不,”白玉郎振声道:“我说的,是永远留在梦婵宫里!”
“白公子,我-----”
“云凤,我是真心的,你答应我!”
云凤望向他一脸的企切,心知他决非儿戏,立时竟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停了。
“娃娃呀!”一边响起老人的谓叹:“你明知她心里想的只有那个笨小子,何苦逼她骗你哩?”
云凤被他一语言破,面色青红相替,不知该作何言对。谁知耳畔又传来白玉郎满不在乎的爽声长笑:“算了,云凤姑娘,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了。”
他笑容窘涩,声带尴尬。云凤知他于己的情意却无言相慰,又当气苦,低下头去使劲儿捶着老人的腿,泪珠噗索索滴落下去。
老人咶舌大笑道:“罢了罢了!我老人家这身老骨头,可经不得你这般捶捣哟!”
云凤悻悻地收回手,扭身坐在梗垛边,望着柴火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老人长叹一声道:
“娃娃,这世间男女的缘分自是上天注定的,该来的总会来,你们也不必太心急了。”
白玉郎与云凤沉首不语,各想着各的心事。
少倾,桥廊外传来疾步踏水之声,只见陆少秋浑身透湿地冲进来,未及站定,便兴奋地嚷道:
“找到了,我找到藤萝香了!”
他滴水的左臂上拖挂着几根鲜绿的草蔓,右手掌间紧紧握着什么,环臂而上缠绕了大半胳膊,定眼一看,竟是一条碗口粗斑斓长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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