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府
延和三十三年的秋天,冷风袭掠着北京城。
今儿天气乌压压的,彤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凉嗖嗖的秋雨了。
茯苓轻轻关上屋里的窗户,又把香炉里的檀香换成舒适的暖香,然后接过婢子捧上的帕子,在盥洗盆里沾了水,然后上前替琅妧净面。
温热的帕子覆上脸颊,琅妧久留的疲惫感才消散了一些,她问道:“苏格格那儿怎么样了?她还闹腾么?”
茯苓听福晋说起苏格格便有些来气,她把红木托盘上的玫瑰花瓣洒在温水盆里,端上前让琅妧浸泡双手,微微撇撇嘴道:“回福晋话,苏格格身边的茯采禀告说苏格格昨个儿还是用不进饭,房里的二格格也有些发热,府里的太医天还没亮就被唤去了苏格格的屋里。”
琅妧不置可否,只道:“她进府伺候王爷好歹也有四五年了,王爷子嗣单薄,苏氏为王爷生了一个女儿,在府里也算是有几分脸面的人了,平白被一个进府没有几天的新人抢了恩宠自然是心里不平衡,便自个儿作弄自个儿了。”
茯苓替琅妧擦拭双手,道:“苏格格是心比天高,福晋您昨夜里小腿抽筋您也不是自个儿忍着,您肚子里还怀着个金疙瘩呢,偏生苏格格自恃金贵,倒把自己的腌臜心思摆在旁人面前了。”
琅妧淡笑道:“她入府几年还算安分,我也犯不着与苏氏计较,待会还是去瞧瞧她吧,总要叫她安分些,不让王爷忧心。”
茯苓叫人撤下盥洗的物品,扶琅妧坐到梳妆镜前,道:“奴才马上就给您梳妆,还是福晋您心疼王爷,一心为王爷着想。”
茯苓知道福晋不喜奢华,便在琅妧的架子头上簪了两朵浅蓝色的绢花,插了一支紫玉镂金簪,既显得素雅美丽,也格外端庄持重。
又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旗装,坎肩上边绣着芙蕖,花边上面点缀着剔透的珠子,简单大方,亦是不失身份。
茯苓给琅妧收拾好妆面后,见福晋脚上穿着一双素色的花盆底鞋,月白色的面料上有了几分污渍,想来是福晋昨日去院里浇花沾上的水渍,茯苓皱了皱眉,道:“福晋换一双花盆底鞋可好?奴才记得上月福晋生辰,王爷送了一盒珍珠,珍珠水头好,王爷见福晋您喜欢便用了几颗珍珠命绣娘绣在了鞋面上,几日前便送来了,奴才现在给您拿来?”
琅妧本来想说算了,但想到是玄桓的一番心意,便道:“也好,我记得那双鞋上面也绣了芙蕖,也配我今儿的衣裳,你便拿来吧。”
茯苓明白福晋的心思,无非是王爷送的,福晋心里喜欢,于是茯苓便欢欢喜喜的下去给琅妧拿鞋子了。
琅妧刚刚走进苏娢香的院子,便见到不远处扶着使女的手施施而来的瓜尔佳念薇。
念薇自然也看到琅妧了,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她走上前来,轻柔的对着琅妧一福:“福晋万安。”
琅妧对她淡然一笑,道:“侧福晋也是来看苏格格的?”
念薇柔和答道:“是啊,妾身听闻苏格格昨夜抱恙,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妾身与苏格格都是共同伺候王爷的姐妹,自然是心疼苏格格的,便想着来瞧瞧苏格格,既然福晋也来了,妾身便和福晋一道进去。”
琅妧欣慰一笑道:“侧福晋有心了。苏格格知道你来了,想必也会高兴,你便随我一道进去吧。”
琅妧一进苏娢香的屋子,迎面便是厚重的汤药味,琅妧顿觉胃里有几分不舒服,拿下衣襟上的帕子,便掩口干呕起来。再看看屋里的窗户紧闭,帘子也厚重的耷拉着,屋子里的香炉不知是熏的什么香,冲鼻的很。
茯苓见福晋难受,本就对苏格格不满的她更加来气,她指使苏格格身边的丫头道:“没看到福晋进来了么,福晋有着身子,闻不得这熏人的味道,还不快把门窗打开,再者苏格格还病着,闷坏了你们吃罪的起么?还有这香炉也撤出去。”
苏娢香屋里的婢子虽然顾忌着自家格格的意愿,但想到这府里总归是福晋做主,王爷素来敬重福晋,最在意的便是嫡子,要是福晋肚子的金疙瘩有个好歹,她们可担待不起,于是也没向苏格格知声,便顺从的打开窗户,把屋内的香炉也搬了出去。
琅妧淡然的看着茯苓指使屋内的婢子,待到屋子里清爽起来,她才向里间走去。
寝床上的苏娢香面色苍白,嘴唇上面也没有什么血色,头发散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红肿着,适才外间的动静她也听了个大概,现在见着福晋,她心中横添几分郁闷,她红着眼睛虚弱道:“福晋来了,请恕妾身身子骨虚弱……不能给福晋行礼问安了。”
琅妧坐在床榻前,她的声音温和,只道:“你身子不适躺着便是,这几分虚礼我自是不会计较。我听你身边的人说,说你昨天夜里身子便开始抱恙,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但我记得你昨个儿清晨来我的昭徽斋请安时精神还不错,怎么不到一天就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出病来了?”
苏娢香微怔,虽然福晋语气温和,但她觉着福晋是在质问她似的?她也不过是想借此博得王爷的几分怜爱,若她能够分走新入府的高氏一些宠爱,对福晋只会有益无害啊。
苏娢香正想着怎么接福晋的话,耳中便传来轻柔悦耳的声音:“是啊,福晋所忧亦是我所忧,姐姐昨天还好着呢,怎么偏偏身体就这番虚弱了,姐姐消瘦不已,不禁我和福晋看了心疼,王爷看了更得心疼吧?”
念薇的话说到苏娢香的心坎子上去了,她此番作态,为的不就是王爷多疼惜她几分么?顾念着情分,好歹也来她屋里看看她。王爷就算再恼了她,不想见她,她屋里也还有二格格,二格格病了,王爷也不至于不来看女儿吧?
苏娢香想到这里更是委屈了,要不是高氏进了府,夺去了她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她便还是王爷宠爱的格格!哪里就要用这等下作法子引王爷来了。
苏娢香的泪水便不停地往下掉,她哽咽道:“王爷又怎会知道妾身的难处,总归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王爷被高氏迷了心眼,怎会想得起我这个为他生了格格的旧人!”
琅妧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的疼,见她嘴里没把门的说着王爷,不加掩饰对高格格的憎恶,她心里便对了对苏格格的厌烦,她也算府里的老人了,心里却这般糊涂,王爷宠爱高格格那是高格格的本事,王爷正新鲜这呢,偏这个苏格格矫揉造作着,上赶着给王爷嫌,琅妧再看向苏娢香时便没了多少耐心,她道:“苏格格你也安心些吧,你为王爷诞育了二格格,王爷记着你的好的,得了空便会看你,对了,二格格怎么样了,烧退了么?”
听琅妧说起女儿,苏娢香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她道:“二格格……二格格还烧着呢,奶嬷嬷喂她吃的鸡蛋羹她也都全吐出来了,迷迷糊糊之间还唤着阿玛呢,真是可怜见的……”
琅妧打断了她,扶着茯苓的手起了身,她道:“王爷素日公务繁忙,府里的事自然不能面面聚到,娢香你也要为王爷多多考虑,不过我看你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二格格年纪小又体弱多病的,你也没有精力去照看她,念薇性子温柔谨慎,二格格便送到侧福晋屋里去吧。等你什么时候病好些了,再给送回来。”
苏娢香和念薇听琅妧这般说俱是怔愣,倒是念薇先反应过来了,声音依旧是轻轻柔柔的,道:“福晋,妾身没有生养的经验,怕照顾不好二格格……”
苏娢香自是不希望把自己辛辛苦苦生的女儿送到念薇屋里,她也忙道:“福晋,侧福晋说的对,二格格一直是由妾身照顾的,二格格她离不开妾身的,福晋您千万别把二格格送到侧福晋屋里啊。”
琅妧上前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娢香你心疼女儿,但你放心,侧福晋是个妥帖的人儿,以前她也帮我照看了三格格,三格格侧福晋都能照顾的好,难不成侧福晋还照顾不好二格格?还是说娢香你不相信侧福晋?”
苏娢香有几分难堪,琅妧紧紧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福晋表面温和,实则在对她步步紧逼,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福晋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福晋决定了的事情是旁人无法改变的。
她踌躇之时,对面盈盈而立的瓜尔佳侧福晋倒先表了态,她福身道:“福晋这般信任妾身,妾身自然会遵照福晋的意思好好照顾二格格,苏姐姐,二格格便放心的交给我吧。”
苏娢香忍住内心的酸楚,明明福晋以前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对这个瓜尔佳侧福晋倒是不咸不淡的,怎么今儿给了她这么大的脸面?偏偏她还不能言说心中的怨气,她比瓜尔佳念薇先入府两年,又诞下了格格,瓜尔佳念薇资历浅,又无所出,但她却是皇上赐下的侧福晋,就因为瓜尔佳念薇是荣亲王府的侧福晋,她便不敢在这位侧福晋面前放肆了!
琅妧看破了苏娢香的心思,她放开苏娢香的手,道:“娢香你好好休息吧,凡事不要想的太多,少费些神,病也好的快些,随后我便让人送二格格去侧福晋哪里。”
说完,琅妧不再理会苏娢香灰败的模样,对着念薇道:“念薇,以后二格格便麻烦你费心了。”
念薇低头恭敬的道:“能为福晋分忧,妾身求之不得。”
琅妧含笑点头,似乎很满意念薇的顺从,她道:“行了,我们也别打扰苏格格了,走吧。”
琅妧转身朝外间走去,花盆底鞋上耀眼的珍珠恍然之间便落在了念薇眼底,她一怔,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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