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心

昭徽斋

        天色渐晚，苏娢香过来昭徽斋时，琅妧正陪着两个女儿用晚膳。

        大格格清徽已然八岁，一向聪慧伶俐，小小年纪便已经熟读四书，颇得宫里皇帝和皇后的欢心，今上曾称赞这个长孙女“动静得宜，锦心绣肠，有踔绝之能。”皇后早早的也派了宫里最好的礼嬷嬷前来教导，是以大格格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都有着皇室贵女的风范。

        三格格清音堪堪三岁，她不同于嫡亲姐姐的聪颖知礼，颇为调皮活泼，饭桌上三格格欢快的说着她今天发生的趣事，若是姐姐清徽反应淡淡，清音还会晃着两只小短腿撒娇道：“姐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姐姐我刚刚说的阿团你猜是小白猫还是小黑猫啊？姐姐你就回答我嘛！”

        清徽偶尔应答清音一两句，被妹妹问得烦了，便含笑给清音夹一块她爱吃的葱泼兔，转移小清音的注意力，琅妧也是温柔的看着两个女儿的互动，用着筷箸给两个女儿夹菜，饭桌上充满欢声笑语，母女三人其乐融融。

        不过……短暂的天伦之乐还是被前来哭诉的苏格格给破坏了，昭徽斋外面的门子前来来报，说是苏格格求见。

        琅妧面色平静，只淡淡的对进来传话的二等使女道：“你且让苏格格在西屋侯着，待本福晋陪两位格格用完膳之后，再去见她。”

        茯苓蹙眉道：“福晋，这苏格格也太不懂事了吧，明明知道福晋您身子重，劳累不得，这么晚了还跑到昭徽斋来叨扰福晋您。”

        琅妧给两个女儿分别夹了一块清炒的胡萝卜，由于女儿在这里，她面色虽然冷淡，但是语气却是温和的，“苏格格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复返我的昭徽斋，多半是为了二格格的事情。”

        茯苓绞着帕子，疑惑的问道：“福晋，适才您从皇宫里回来的时候，苏格格才向您求了恩典，您不是已经准许苏格格接二格格回茗香院了吗？如今，这苏格格又来求见您，这是什么意思？而且，您不是也让锦溪去春和院知会侧福晋一声了吗？”

        清徽吃下琅妧给她夹的胡萝卜，星眸微转，道：“或许是茯溪姐姐去侧福晋那之前，苏格格同侧福晋发生了什么事，额娘，我猜，苏格格这番前来是来找您哭诉了。”

        琅妧讶异于女儿的敏感，言语里面不乏赞叹：“清徽说得不错……”看了看拧着眉对碗里的胡萝卜如临大敌的清音一眼，琅妧到底止住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清徽早慧懂事，可是清音还小，是个顽皮爱闹的性子，生在皇室，琅妧自然不会把两个女儿养得纯真娇纵，毫无城府，但也不想太早的让小丫头看到府里的勾心斗角和争锋相对。

        琅妧冲长女笑笑，清徽明白自家额娘的意思，低头继续用膳，接而又柔和的关心清音道：“清音昨儿不是才答应过额娘，要多吃”蔬菜吗？”

        清音皱眉，小脸皱成了一团，抗拒的道：“额娘，清音不喜欢吃胡萝卜。”

        琅妧耐心劝道：“可是额娘跟你说过，胡萝卜在果蔬里面颇有盛名，吃了对身体好，你看姐姐不也吃了，况且，清音不是也答应了额娘吗？清音也向额娘承诺过，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格格。”

        清音犹豫着，小格格既不想吃胡萝卜，但也不想失信于琅妧，最后还是视死如归般的吃下了琅妧给她夹的胡罗卜，琅妧见她吃下，夸奖了一番，也没有多夹，琅妧深知“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之意，为人处世是这样，教养儿女亦是如此。

        陪同清徽和清音两人用完晚膳，琅妧让奶嬷嬷带着两位格格去王府的花园散散步，消消食。

        待清徽和清音由嬷嬷带着出去后，琅妧才为满腹疑思的茯苓解惑道：“在清徽和清音未曾来前屋用膳时，陈嬷嬷便遣人来报，说是苏氏去了瓜尔佳念薇那里，我便猜到了苏氏是急于接二格格回去，不过……她既能来昭徽斋求见于我，便是在春和院受了气，二格格也定还在春和院。”

        茯苓问：“既是苏格格已经去了春和院，按道理，没有接不回来的道理啊？”

        琅妧轻笑：“不论瓜尔佳氏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总是一派娴静温和的，二格格还小，虽说平日里被苏氏养得娇纵了些，本心不坏，单说她这一个月不哭还闹的呆在春和院，平日来我这里请安，也是笑呵呵的，想必瓜尔佳氏是待她极好的，女儿被抱走的苏氏自然是慌了神，对上镇定祥和的瓜尔佳氏，自是逊色一筹。”

        茯苓半懵半懂：“所以……福晋您是早就预料到侧福晋和苏格格会起冲突？”

        琅妧走到刻着如意纹的轩窗下，看着屋外半圆的月亮，淡淡道：“起冲突是迟早的事情，树欲动而风不止，以前瓜尔佳氏侧福晋便对苏格格多番忍让，很显然，苏格格并不明白侧福晋的忍让却不是退让，念薇这棋下得不错，以退为进。”

        茯苓惊讶的道：“您是说侧福晋是故意的？”

        外面的风有些大了，透过窗缝漏了进来，丝丝凉意拂过脸颊，琅妧轻轻关上窗户，眸色极淡，“故不故意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结果。”

        琅妧转过头对着茯苓道：“好了，茯苓，你且让茯溪进来吧。”

        茯苓道：“福晋，您不是叫茯溪去春和院告知侧福晋要把二格格送回的事儿吗，刚刚奴才也没瞧着茯溪人，茯溪什么时候回来的？”

        琅妧笑而不语，茯苓虽然依旧不明就里，但还是福身下去唤茯溪过来。

        “奴才请福晋安。”茯溪随着茯苓过来前屋，对着琅妧福了福身。

        琅妧示意茯溪说说刚才在春和院的事儿。

        茯溪颔首，自是娓娓道来：“两个时辰之前，奴才奉福晋您的命令去春和院传达您的旨意，不过，奴才走到半路的看到了急冲冲赶往春和院的苏格格，奴才便也没着急前往春和院了，而是跟在了苏格格的后面，眼见着苏格格进去了，奴才想到福晋您嘱托的话，倒是在外面停留了许久，等陈嬷嬷派人告知了一切，奴才才不急不缓的进了春和院。”

        茯溪说着，又把刚刚在春和院瓜尔佳念薇同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茯苓恍然大悟：“所以说，福晋，其实您给了苏格格两条路，一条路是倘若苏格格沉得住气，明天自然和和美美的便把二格格给接回茗香院了，可若是苏格格沉不住气，早早的去了春和院自然会同侧福晋对上，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冲突。”

        茯溪点点头：“福晋在我走之前同我说过，若是苏格格先一步去了春和院，我便没有上赶着去春和院的必要了，只是，奴才想，福晋应该不只是想让侧福晋和苏格格离心这么简单吧？”

        琅妧赞许的看了茯溪一眼，茯溪聪慧，一点就透，心思也敏捷，她道：“我这么做有三个原因，其一，苏格格心思愈发浮躁，我作为福晋，需得适时进行打压，其二，瓜尔佳念薇入府四年了，扮演了四年娴静淑雅的侧福晋，我也应该让她渐趋露出本性了，其三，瓜尔佳念薇和苏娢香以前相处尚算和睦，明年开春钮祜禄氏便要入府，保不齐两个人会联手起来对付钮祜禄氏，把王府搅成一团浑水，如今正是王爷的关键时期，我们荣亲王府万不能出现授人以柄的事情，本福晋也是防幻于未然。”她知道玄桓虽然面上温和，一向是兄友弟恭的做派，但了解玄桓心思的琅妧，却知道玄桓的志向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而琅妧，她自嫁给玄桓的那一天起，便明白，她同玄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玄桓不甘心止步于荣亲王，她亦不愿意一辈子仅仅只是个荣亲王福晋。

        今上如今身体日趋渐下，整个荣亲王府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既然没有退路，不如放手一搏。屈居人下从来不是琅妧想要的生活，玄桓的宠爱也不是她所企盼的，男人的爱永远是虚无缥缈、若即若离的，更何况性子凉薄的玄桓，唯有权势，攥在手里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杀予夺，他人不敢擅专”才是琅妧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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