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御守
青苔、石灯与鹿，是春日大社百年不变的主题。
从小到大，每一次来到这里朝拜，脑子里总会联想到神明、永恒一类虔诚的字眼，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已经逐渐发展成了各色文旅与学年教育的热络地标，神味被尘嚣所代替，但在天将明未明的拂晓，沉眠的万物依旧不得不将原本的侘寂，归还给山林。
清晨，大多人还未从梦中彻底清醒，我们便已拾级而上，沿着细窄的参道朝着本殿进发。天色尚未大亮，千盏石灯笼默立两侧，绿茸茸的青苔随意的爬着，像融进参天古树中，甫一晃神，影影绰绰的，倒叫人觉得有些阴森了。
“本地人，你们这大社，有点可怕。”鹤子挽紧我的手臂，探头探脑，“我还以为能赶上大名鼎鼎的春日祭。”
“春日祭是3月13日，我们来的有点晚了，不过没关系，每年都会举办的，总有机会。”遗憾难免，但山在，宫宇在，小鹿也在，今年错过了祭典，明年的春花还会再开。
御本殿入口处，刚刚营业的纪念品店老板娘站在石阶上朝我们笑着招手，在石灯笼微弱的光下，眼波盈盈笑着招呼道：“我们的御守很灵哦，学业、健康、家庭，对了，”老板娘弯腰将手掌括在唇边，对着女生的方向悄声说：“姻缘也很灵。”
果不其然，队伍瞬间热闹起来，方才还抓紧我手臂，说着害怕的鹤子此刻更是格外有活力，“我去瞧瞧御守，春乙你要来么？”
我摆摆手以「本地人才不上当」作为理由，婉拒了她的盛情邀请。
“我随便转转就好，你可要跟紧同学，不要走丢了。”
门口的玻璃橱窗上挂了当季新品，紫藤纹路绣满各色布面，象征不同的功能，款式很漂亮，甚至还有保佑足腰健康的全新御守，我抚着下巴忍不住点评：“唔，与时俱进，业务能力非常强悍啊老板娘。”
“怎么样，要不要来买个试试？”老板娘凑近我，半推销半怂恿：“看在你关西口音的份上，买一对，我给你八折。”
啊，这……
※
“所以，机智的本地人是为什么要买御守，还买了两个？”鹤子在我耳边嘀咕，朝拜的时候也没法专注精力，等她笑够了，又跑去拿着食物逗鹿，一副好不欢快的模样，留我在殿门跟宝相庄严的神明面面相觑。
樱花凋敝，但大簇的紫藤开得十分热烈，垂条而下，风一吹，淡紫色的云雾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借着乍起的天光，美得恍如隔世。而后，拨开缭绕的花枝，我就看见了羽生。
他闭着眼，正认真的许愿，口中默念着什么。青铜宫灯在他头顶撞出了一阵年代久远的尾音，灯火明灭，再抬眼时，他的目光清澈而平和。他叫我的名字，对我像平日里那样微笑，在这样冥然的空间里，就连韵角都沾满禅意。
我捏在手心的御守有些发烫。
于是，和羽生结伴同行，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沿着木牌的指示行走，来到了号称万灯再现的「藤浪之屋」，金灯引路，他掀开深色遮光帘走在前面，我慢慢跟在羽生身后，漆黑的房间内燃着百余盏宫灯，朱红的墙体被烘出暖意。
“福山。”他在这片明黄色的暖意里回眸，光影跳跃在每一寸的皮肤，让笑容都变得虚焦了起来，“春日大社的香火这么旺盛，那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吧？”
“什么愿望？获得花滑全国冠军么？”我不假思索的吐出一个答案。
“或许，可以再大胆点猜猜。”
他靠近，我才惊觉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快同我一般高了。
“那就是，世界冠军？”
“再更多一点的贪心？”他续道。
“总不能是奥运冠军吧……？”
“为什么我不能呢？”他双手合十，朝着本殿遥遥一拜，“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的在许愿了。”
这迷信的家伙。
浑身透露着优秀学生仔气息的新世纪少年，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唯心主义。
“吓，你这样让我猜，万一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怎么办？我可赔不起一个奥运金牌给你哦。”
“和你分享，不算泄密，神明们会理解我的。”羽生目光灼灼，下颌角扬起，是少年藏不住的锋利感。
仅有我们二人的藤浪之屋，热意追得神思无处可逃，御守又滚烫了几分。门外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深吸一口气，连忙将御守塞进他怀中，以不容拒绝的口吻督促他务必收下。
“这个，是今年的新款御守，专门保佑足腰健康的，对花滑来讲应该会有加持作用吧。嗯，你要收下，不许拒绝！说好了要得奥运冠军，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冰面上的蚂蚱了。以后等你出了名，我这枚御守可是要放在展台上陈列着。”
“好，还有其他要陈列的么？”哄小孩似的，还企图对我循循善诱，但看得出，收了礼物他确是高兴的。
“暂时还没想到其他。不过你也不要有负担，万一，”我再三叮嘱羽生，“万一社内的神明没能帮你实现愿望的话，你可千万不要说我们奈良的坏话啊！还有，量力而行，身体是最重要的，别忘了你有哮喘呐。”
“我不会输。”羽生背脊挺直，像在对自己约定，又像在与这个世间打赌。
“如果神明无法实现，那我就自己去赢给它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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