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入冬时序,北雁南飞,鹰鹞低鸣,凄凄切切。
秋水镇四面重峦叠嶂,山际几抹微云浮卷,朔风渐渐将碧涛林海吹成枯黄萧瑟的一幕。
柴门篱笆外,梧桐败叶凋零之时,黛蓝已和容璟之在秋水镇生活了整整一年。
虽说天寒不宜出门,她有时也会到镇上接一些药铺的活计。
比如,可以捕捉密林里的冬虫冬草,换到几十颗质色一般的灵石是不成问题的。
由于容璟之的身体原因,平日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的一类事情,大部分开销都交由黛蓝一人撑着。
她理解他的失意落魄,心甘情愿照顾阿璟。
其实这样的日子一点儿也不苦。
仿佛回到了八岁以前,她住在偏远之地的幽篁山,由一位老婆婆抚养成长,未被接回苏家的那几年。
从来是布衣蔬食、自力更生,才没有环绕伺候的仆婢下人,也没有流水般吃不完的玉馔珍馐。
虽说由奢入俭难,但黛蓝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好。
更何况,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是无有不乐的。
少女背负宽大的药篓子,缓步行踏在林间,四面摧折的冷风尽数席卷而来,将她两边的发丝吹拨得凌乱。
身量比旧年长高几分,她整个人也更显瘦了,即便披上秋冬厚实的袄子,远远看却是单薄不经风的模样。
腮边褪去憨稚的婴儿肥后,巴掌大的鹅蛋脸庞愈显秀美,两弯蛾眉淡扫,双瞳剪水滢亮。升起的阳光给她白净的肌肤罩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宛若白壁无瑕的凝脂美玉,令人忍不住张望回顾。
也确实有一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凝望着她。
埋头采药的少女此刻浑然未觉。
密林深处两只俏丽的杏仁眼,正一刻不离地盯视,眼皮眨也不眨。
那双眼睛的主人好似看得失神,炽热专注的目光却开始一点点阴冷下去,在心里默默思量嘀咕着什么。
“姿色平平,倒也不是十分美……”
若说美丽的东西总能勾动人的坏心思,那么黛蓝她确实和艳丽妖娆的美丽沾不上边儿。
熹微日光刺散晨雾,逐渐移至头顶上空,变得有些干燥灼热。
额头渗出层细密的薄汗,黛蓝抬袖揩拭着汗水,将收获稀疏的药篓子放在身旁,直起腰杆打算歇息片刻。
头往别处一偏,目光一转。
她的视线霍然同另外一道撞在一起,愣神的片刻功夫,彼此眼中皆有惊讶愕然之意。
似乎都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别的人出现。
黛蓝自满地丛生的杂草中起身,睁大黑眸放眼一瞧,才发现不远处的草叶间,掩映着一条窈窕姣好的身影。
居然卧着个水灵灵的年轻姑娘!
她心头一惊,忙把采药的镰刀等物收好,怕冒失上前会冲撞吓到人家,又惧怕听闻的山野怪谈会吓到自己,只伸脖子拉高音量,隔着老远询问:“姑娘!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需……需要我帮忙吗?”
对面久不应声。
仿若未闻一般。
终于,内心的关切战胜了惶恐,黛蓝试探着朝她的所在靠近,把声音放柔了点儿:“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眼前的姑娘虽然看着无害,但阿璟对她叮嘱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黛蓝一面拨开蓬草、小心迈步,一面从怀中摸出几枚阿璟绘制的防身符箓,专用于对付山林中可能出现的妖怪。
“姑娘?”
当来到近前时,她才彻底看清楚,那位姑娘此时狼狈不堪的处境。
身形孱弱,绵软无骨,瑟瑟缩缩。
她蜷缩着趴在枯草丛间,只披着一件不能御寒的薄外衣,还被人扯了个稀巴烂,相当于衣不蔽体。
发丝散乱地垂落,除了一张白嫩的脸庞外,身体裸露的肌肤都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小腿处有一道利器砍伤的血口,血肉淋漓,深可见骨。
乍一看这情状,着实分外凄惨不忍,想必遭遇了很不好的祸事。
这一垂眼,顾虑顿时消解了七七八八,黛蓝心头只剩下了无限的担忧,她急切俯下身,查看她的腿伤,“你、你受伤了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呢?你的家住哪儿啊?”
问话的当口,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纱布,先为她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衣衫褴褛的少女依然没开口。
她端详审视似的,目光紧盯黛蓝许久,才缓缓出声:“我叫白蓁蓁……”
黛蓝抬眸一笑:“我叫苏黛蓝!蓁蓁姑娘,你方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她一语未毕,白蓁蓁却蓦然抓住她的手腕,悲声嘶叫道:“救我!不要抛弃我!我……”
这姑娘不说话时很沉默,说起话又好像变了个人,情绪格外振奋激动。
黛蓝对此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太懂得如何安抚人心,只能笨拙地单手解下肩头保暖的袄子,扬手给这姑娘披上,套好袖口,衣带系严实。
“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她抬手抚摸白蓁蓁毛躁干枯的长发,富有耐心地一遍遍安慰:“没事啦!没事啦!既然你这么害怕,那跟我回家再说,好吗?”
眼前少女闻言,轻轻点头,双眸噙泪,楚楚动人。
黛蓝将她的双臂绕到肩膀前,两只手用尽全力把她负在背上,好在她这一年经常登山采药,体能力量都得到少许锻炼,驮一个女孩子行走,还不算特别费力,咬咬牙也能做到。
背负一位伤者,竹编的药篓子自然带不回了。
反正今日没寻到什么有价值的草药,扔了就扔了吧,不值几个钱。
黛蓝在心中如是宽慰道。
全身力气都调动起来,她举步往来路前行,额角渐渐汗如雨下,忽而“啪嗒”一声,滴落在少女的手背。
白蓁蓁觉察出后,举袖细致为她拭汗,一边说道:“你真是个好心的人呢。”
到家之后。
黛蓝顾不上自己,先去开炉烧水,给白蓁蓁清洗擦拭。
又找了没穿过的一套新衣,替少女换上,帮她把一头蓬乱的黑发梳理成漂亮的发髻。
通过一番交谈,方得知白蓁蓁本是南边人氏,途遇一伙歹徒威逼胁迫,遂掳至溪华郡一带。期间受尽凌丨辱打骂,最后他们却将她遗弃在深山荒野,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样的经历,光是旁听,就足以使人义愤了。
一把握住少女水葱般细嫩的手指,黛蓝神色严肃且坚定。
她目光灼灼:“蓁蓁姑娘,不会有人伤害你的!在伤势养好之前,都可以住在我家!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再想办法送你回家,如此可好?”
白蓁蓁坐在一张靠背交椅上,面带盈盈浅笑,无声倾听。
通过换衣梳妆,她整个人好似焕然一新,有一张沉鱼闭月、桃羞杏让的美貌,杏目顾盼时仿佛能摄人心魄,引人不由自主沦陷深渊。
良久,方微弱地张了张口:“好是好的,只是……”
“黛蓝姑娘,我住在这里,你方便吗?”
屋中环视一周,吃用器皿皆为双份,衣架更挂着宽大的男子衣物,她略看一眼便知晓端倪。
“啊!”
黛蓝即刻明白过来,不自觉脸晕红霞,又道:“方便!因为平常只有我和……和我的道侣住,我们可以再收拾一间卧房给你,一点儿也不麻烦的!”
她以为蓁蓁姑娘忧心叨扰二人,忙出言安她的心,然而面前的少女闻言,却调转了话头——
“黛蓝已经有道侣了么?”
关乎“道侣”这个词,乃是交好的秦姐姐告诉她的,修士之间对于爱侣,就是这般称呼。
“是呀!”她一口说着,不禁脸红着别开眼,“我和阿璟两情相悦,是承诺要互许终身的爱人!”
白蓁蓁扶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睨她,又问:“那你们……成亲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
“有过肌肤之亲?”
黛蓝仍故摇头。
但她旋即补充:“我和阿璟亲过!也抱过哦!”
话音未落,白蓁蓁掩面大笑,她笑个不停,都快直不起腰。
直至腹内笑岔了气,才撑着黛蓝的手臂,抬眼打量着女孩不谙世事的面容,嗤笑一声,直言道:“你们既没成亲,也没有过肌肤之亲,这算哪门子的道侣呀!小傻子!”
黛蓝困惑地望着她:“不算、不算吗?”
她一直以为她和阿璟已经是道侣了呢!
白蓁蓁敛起笑,伸手摸过她的脸颊,打趣地问:“请问黛蓝姑娘,你的那位‘道侣’,现在何处呢?”
黛蓝眸光清澈,十分坦白:“阿璟偶尔外出,收集各个门派的情报动向,约莫午时后就会回家啦!”
两位姑娘又亲昵地聊了会子。
眼看时辰差不多,将白蓁蓁安置好后,黛蓝便去隔壁厨房,预备洗菜炖肉烧饭。
白蓁蓁百无聊赖地坐在正屋。
不多时,隐约有金属碰撞声响起。
容璟之推门而入,他平然地道:“阿蓝,我回……”
话音骤然停顿住。
视线里多了个陌生的、又有几分相识的少女。虽然他尚未回忆起她是何人,但一种极端不祥的恐慌感,已然侵袭占据了他的内心。
青年喉口滚了滚,“你……?”
白蓁蓁软在椅背上,双足悠闲地摇来晃去,闻声轻笑道:“容大公子,多年未见,你不记得我了么?”
声音和容貌重叠,逐渐唤醒脑海深处的记忆……
是她!
竟然是她!!
青年瞳孔微缩,宛若惊弓之鸟,脸色遽然大变,脚底险些没站稳。
顷刻冲上前,他脊背僵滞,一手紧攥她的脖颈,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找来这儿?”
“你到底想来此做什么?!”
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心中不受控制地想,黛蓝她是不是已经……
这时候,屋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行动足音,他俱都悉知熟稔,是黛蓝回来了。
“疼!”白蓁蓁眼中划过嘲弄,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他的手掌,睁眼作无辜状,“容公子,还不松开么?难道你想让黛蓝发现什么吗?”
一语惊醒!!
容璟之立时撒开手,像是甩开烫手山芋一般,他的身形后撤丈远,重重撞在了黄土墙面。
千钧一发之际,小姑娘端着热菜进屋。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不觉。
扭头看到青年挺拔的身影,黛蓝满脸欣喜地呼唤他。
“阿璟!你回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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