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惊喜很快化作忧心忡忡的神情。
赶忙将炒好的小菜搁置于桌面,丢下手里油腻腻的抹布,黛蓝就着麻布围裙抹了把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他。
“阿璟!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容璟之呆了半晌,双手却猛地发力,牢牢将她搂进怀中。
他轻声呢喃:“阿蓝,阿蓝……”
适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幸好,黛蓝未曾离去,她还在这里。
身前的小姑娘已然惊愕地瞪大眼,屏住呼吸,双颊绯红,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拍拍他,语气透出几分急切:“阿璟,有、有人!而且,我身上衣服不干净……”
容璟之将她放开了。
他如视珍宝般的目光,自头到脚把少女认真打量一遍。
而后,缓慢抬起手,指腹轻轻揩去她额角的汗水与粉尘,极致温柔地笑道:“哪里不干净?我的阿蓝分明最干净了。”
闻言,黛蓝低眉莞尔,不好怠慢客人,忙牵过他的手,向他介绍一旁的女子。
“这位是白蓁蓁姑娘!”
她将今日林中所见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不知为何,从转过身时,青年的神情就比以往冷淡得多,他一声不响地听着,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阿璟,我们帮帮她,好不好?”
黛蓝拽拽他的袖摆,双眸似两丸通透的黑水银,眼底清亮晶莹闪烁,流露出企盼的意味。
平时她也搭救一些过路人或者小动物,但从未有机会长时间接触同龄的少女,她心里很想也非常希望,蓁蓁姑娘能留下来小住一段时日!
能有一起说话谈心的女孩子最好啦!
“……”
容璟之表面无动于衷,当下心神却有些闹哄哄地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意欲何为、是否不安好心,只清楚留下她必定是个隐患。
但他不可能拒绝黛蓝提出的请求。
只好提防着,暂且按兵不动,不可让黛蓝发觉异常。
“好。”青年宠溺地答应下来。
屋中气氛比之往常差不太多,只是两个人中间,多了另外一个人而已。
三人在一张桌上用过饭后,黛蓝收拾好碗碟盘子,便去庭院里打水洗碗了。
容璟之正欲起身,却不防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绵软细腻的触感缓慢地攀上他的手背,引起一阵不适应的鸡皮疙瘩。
指尖暧昧地描摹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白蓁蓁巧笑倩兮,歪着身子,愉悦问道:“容公子,如今见了旧情人,不多坐下来好好聊聊么?”
“还是说——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话音未落。
他霍然甩开她的手,五指捏得死紧,面色丝毫不显。
眼睫半敛,黯淡无光:“什么新欢旧爱?这位白姑娘,你我相识么?”
白蓁蓁心知他在装傻充愣,并不立即发作,只慢悠悠地拿话挑衅他:“你不愿搭理我,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心上人小姑娘,她要和我聊天解闷呀。”
“倘若哪日,我不慎说漏了嘴,将陈年往事泄漏出一星半点儿……”
“闭嘴!”
他冷森森地断喝。
神色阴云变换几轮,压下眉间沉沉涌动的狰狞戾气,他表情冷漠得像一具丧失温度的尸体,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白蓁蓁,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女笑而不答,反客为主地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润喉,这才道:“不做什么。”
“来瞧瞧容公子……的新欢,是何等身段模样罢了。”
闻言,他的目光从冷漠到厌恶,语气愈加淡薄:“我从未有过新欢!”
“因为我从没有爱过你,亦不曾对你动过情,白蓁蓁。”
这句话肖似一柄锐利的尖刀,用力划破对方伪装良好的面具,霎时间令其崩裂粉碎!
少女貌比花娇,双眸却暴露凶光,是蛇蝎一般的怨毒,也是抑制不住的嫉妒。
她不停冷笑:“很好,很好。”
家里添了位病人,开销比往日更大一些,黛蓝肩上挑起的担子也更重了。
趁着白日天气暖和,多去接几单杂活,加之出身于仙家宅邸,自小教养丰富优越,她的绣工画工皆非比寻常,只需费心力出几幅针线绣品,拿到集市售卖,也能换灵石。
待到傍晚,归家时分,她终于能有功夫和蓁蓁姑娘一道谈趣。
蓁蓁姑娘人长得好看,风物见识也比她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黛蓝很喜欢同她谈天说地,有时蓁蓁也会帮她做一些针线活。
即使家中清贫,四壁空荡,荆钗布裙。
不过,白蓁蓁依然注意到,她小院中栽种着一种四季常开的灵花,一年悉心培育下来,估计耗费不小。
半垄花田在角落里,蓬勃绽放,芬芳四溢。
白蓁蓁的兴致格外高,问她:“黛蓝!你很喜欢鲜花吗?”
“喜欢呀!”黛蓝笑眯眯地给花朵灌溉泉水。
说着,从寸方玉玦中召唤灵蝶,翠金色的蝶儿扑闪着羽翼,绕着女孩白皙的指尖,继而飞落到一朵粉嫩的小花上。
“这里是小蝴蝶的家,它晚上就睡在这里!”
不知怎么,她兴致勃勃地刚说完,就看见白蓁蓁腮边的笑意淡了下去,表情突然变得紧绷起来,声音也淡淡的,“哦。”
她直起半身,不再瞧这些花儿。
黛蓝不明何故,以为她是疲累了,当即放下水瓢,扶住她瘦弱的胳膊,“蓁蓁,我扶你回房休息?”
白蓁蓁微微颔首,并没多说什么。
院子不大,走十来步就是门槛了。
俩人行至一半时,白蓁蓁忽搭上黛蓝的手,眼珠子转了几转,意味不明地笑开,低声悄问:“你的那位道侣,他可曾与旁人有过肌肤之亲?”
“没有的!”
黛蓝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就如此笃定吗?”
白蓁蓁抚摸着小姑娘温软如瓷的指骨,将暖和的气息吹吐到她的颈窝内,“你太天真了……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才不会把实话告诉你呢。”
话音落地,脚下步伐稍顿。
黛蓝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眩晕了一阵,好在俄顷就缓过来了。
她甩了甩脑袋,转脸朝白蓁蓁笑道:“不会,阿璟不会的!”
“阿璟他喜欢我,他永远也不可能欺瞒我!”目光投向上空渐暗的苍穹,最后一缕霞光在她瞳孔间稍纵即逝,好像放了一小把细碎斑斓的烟花,“他是这个世间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男子!所以我会相信他的!”
一口气说完后,长长地吁出浊气,胸臆肺腑好似都舒畅了许多。
白蓁蓁一手抓着她,“噗嗤”地笑开:“哈哈……”
那笑声没来由地,令黛蓝觉得有些刺耳:“好呀!那你就信他罢!”
……
夜深了,万籁俱寂。
黛蓝睡眠一向很好,可最近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总睡不安稳。
白蓁蓁的笑声和话语一直萦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响个不停。
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中也不抒怀畅意:“难道我不相信阿璟了吗?”
“只因为旁人的一言半语,我就对阿璟产生怀疑了?”
黛蓝不愿成为一个疑神疑鬼的猜忌之人。她两手捂住耳朵,额头猛地一低,不慎磕在了青年坚硬的脊骨上。
容璟之转身,缓缓睁开睡眼,定定地看向她。
那意思是——“还不睡?”
黛蓝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阿璟,我睡不着。”
他其实很少抱着她睡觉了,今日见她精神憔悴,情不禁伸出手来,把她拢近身侧。
耳旁是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响。
按着规律,宽大的掌轻抚她的后脑,阿璟的温度和呼吸好像能安抚人心,她很快进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半梦半醒之际,女孩撑着睡眼,不肯合拢,固执地问:“阿璟,阿璟,你会一直都喜欢我吗?”
“会只喜欢黛蓝一个人吗?”
“你还会像喜欢黛蓝一样喜欢别人吗?”
“你……”她还想问,眼前却再次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动的嘴唇好像贴上了某种柔软湿热的东西,她喉间“唔”了一声,而后似溺在深水中,无法正常呼气吐气了。
“我……喜欢……黛蓝……只喜欢……你……”
他垂眸动情地亲吻她,一遍遍掠夺她的唇舌,断续的吐字拼凑成完整的句子,这个夜晚被拉得很长很长。
身体虚软无力的时候,黛蓝终于获得了自由。
宛若浮出水面的鱼儿,她急促地大口呼喘息,困意排山倒海地倒灌而来。
临睡着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他喑哑地问。
“你呢?阿蓝……”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喜欢我吗?”
黛蓝头脑一片混沌,早已不能转动思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类似呢喃的“嗯——”。
她自然是喜欢阿璟的。
枕着最美好的心情入眠,却做了个尤其糟糕荒唐的梦境。
梦里,阿璟与其他女子亲密相拥。
他们对视而笑,如胶似漆,柔情蜜意。
黛蓝焦急地想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来。
慌神地提起裙摆,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跑而去。
阿璟却搂着那女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女子倚靠在他肩头,微微转过侧脸,朝她妩然一笑。
黛蓝浑身剧震,冷汗直冒,双足一阵发软,怔怔地呆立在原地。
她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居然是……
是蓁蓁姑娘……!
眉头紧拧成结,神识奋力挣扎着,黛蓝才勉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从床榻间坐起身时,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浸透了身上穿的寝衣,碎发湿黏在额头上,一时间十分难受。
她感到更难受的是,她竟然做了那般荒谬的梦!
怎么可以胡乱猜测身边亲近之人呢!
汗水被冬日冷空气一晾,倏地如同坠入冰窖之内,黛蓝全身激灵灵地开始发凉打颤,冻得她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阿璟,阿璟……”
话音里染了层哭腔,像是混沌黑夜中吓坏的小女孩,她急迫地寻找周边最明亮温暖的光源。
然而,被窝里空空如也。
只摸到一手空寂冷清的凉意。
阿璟,他不在房里。脚踏边的义肢也随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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