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仙祖祠堂外的这场小风波,最终由苏泽兰出面摆平了。
作为护御一方城邑的大姓,湘陵赫赫闻名的苏家家主,苏泽兰日理万机,夙夜不得闲。
而这两位女儿,两块宝贝心头肉,皆令他头痛烦忧得很。
他的大女儿,天资聪颖,根骨俱佳,从头到脚都尽善尽美,仙法领悟能力也通透,无可挑剔指摘。
唯一的小毛病就是性格稍显偏激,野心多过宽仁之心,也怪他娇纵惯坏了她,容易与人起争执,行事不留余地。
当然,作为苏氏的嫡长女,有一些雄心壮志没什么不好。
只是若想得人心,维系各仙宗势力平衡,在一州土地站稳脚跟,光有一腔勃勃的野心,远不足以服众。
而他的小女儿……说来话长,更加让他头痛苦恼不已。
与她姐姐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性子太懦弱,太愚善,沾了一点儿痴意,听话的时候很乖巧温顺,不听话起来又过于固执倔强。
一个“情”字,便使她泥足深陷,着实难堪大任。
也怪他不够尽责,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对大女儿太过娇惯溺爱,而对于小女儿……却未能尽到作为父亲应有的爱护责任。
苏泽兰在最初之时,其实是不承认这个女儿的。
鬼知道这些年里,他尊听父辈先祖遗训,一头埋进劳形案牍之中,鞠躬尽瘁忙得分身乏术,何曾与旁的女子还是什么女妖精有过情债?
居然还生出一个女儿?
要不是验仙石铁证血亲之实,苏家族老屡次规劝,他断然是不肯认下她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安抚夫人和长女的情绪,他对凭空掉下来的幼女不闻不问。
直到后来,黛蓝中毒一事爆发后,自此无缘仙路,他才迟来地懊悔万分、痛心疾首。
他有负于黛蓝……和她那未曾谋面的生母。
日后定然是需要补偿的。
从不受待见的二小姐,到声名败坏的二小姐,再到行为古怪孤僻的二小姐。
黛蓝几乎已成了仆下诸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白天黑夜把自个儿锁在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送去的汤饭基本也没有动过。
有人说,她那是没脸见人了,成了个蒙起头不出声的鸵鸟,这辈子也就这么完了。
没有人知道黛蓝是在屋里聚灵修炼,黛蓝也不清除外头是如何议论她的,眼下亦无心理会这些喧杂之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困难艰巨的事情。
从炼气一阶阶突破至金丹后期,即便是根骨清奇的天灵根修士,没个三年五载打底,也极难达成。
黛蓝不知此事是难是易,她甚而连判断的念头也没有。心中唯一明白的一件事,她如果没做成,就拿不到曦暇珠。
故而她无论如何也必须做到。
一年之中,接近三百六十日,黛蓝全然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日歇息不足一个时辰。
胸腔内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敢停歇地凝神苦修,最后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只用些辟谷丹、补气丸、养元丹、人参汤等等,吊着体内那一口气儿。
她害怕停下来,害怕不能及时取得宝珠,害怕赶不上最后那一日。
当金莲在丹田中缓缓绽放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松快和欢喜如同潮水,将她整个身心俱都淹没!
当时的黛蓝还不知道,她完成了一件可称惊世骇俗的事儿,叫他人知晓必定瞠目结舌。
放在寻常百姓或是普通修士家,早该一大家子欢欣雀跃地点爆竹庆贺了,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
他们家出了个举世未见的奇才!
但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少女急切地给自己倒了一碗冷却的浓茶,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完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夸奖她,没有人拥抱她,没有人关心她。
身躯好似成了一片轻盈的鸿毛,眼前重影虚幻纷叠,脑中意识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瞬便会栽倒。
跌跌撞撞地从蒲垫上爬起身,黛蓝没等站稳身形,顷刻间撒开腿,一个劲儿往西苑大夫人房里狂奔!!
她做到了!!
湘婆婆有救了!幽篁山也得救了!!
当黛蓝风儿一般冲到姜夫人面前时,姜夫人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错愕、惊惧、狐疑、慌神……尴尬而不失端庄得体的微笑。
黛蓝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晕厥过去,伸出手向她讨要:“夫人!宝珠!宝珠!”
“……”
姜氏眸光闪烁几下,心思莫测地躲避黛蓝的眼神,仿佛少女炽热明亮的目光会灼伤她的眼睛。
怎么可能呢?
她随口寻了个由头搪塞,堪比衔石填海难于登天。万万想不到黛蓝果真在一年之内,不仅巩固点亮了金丹,连同本命莲也绽放!
这丫头……不可能!她做不到!!
姜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既不敢同她的目光相对,又忍不住悄悄探出神识,检视查看黛蓝的督脉气海。
然而,她的胸口就像被针扎了似的,憋着的一口气一点点泄了出来。
……是真的。
不到一年的光阴,黛蓝确实让体内金丹结莲。
强稳着动乱不安的思绪,姜氏端目肃容,状似无意,语调平平地唤来贴身老嬷嬷,命她去仓库取宝珠,速速交给二小姐。
老嬷嬷对上她的眼,当即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便下去了。
黛蓝的脸苍白得像鬼,不自然的唇色隐见发青,她立在那里形销骨立,瘦得下巴都变尖了。
精气神却格外的好,神采焕发,满面春风。
她从未感到如此高兴振奋!
接过嬷嬷递来的一方锦匣,打开匣盖后,曦暇珠小小一颗,呈绛红色,玲珑剔透。
黛蓝一面往回跑,一面探入储物玉,摸出鸾鸟留下的一根尾羽。
她将宝珠轻放至尾羽上,掐指捏了个小法诀。
青金色的羽毛便将红润的珠子一卷,渐渐地升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往幽篁山方位疾驰而去。
瞳中映着的青光隐没消失时,黛蓝心头连日覆压的巨石也随之落了地。
“啪嗒”一声。
体内紧绷的一根弦应声而断。
身子晃了几晃,似是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眼前的天光也不受控制地黑暗下去,周围的一切景象似乎正离她越来越远……
……
“黛蓝——”
“黛蓝——”
一声声惶然急切的呼唤,硬是将她从无边黑沉的昏睡里捞了出来。
昏倒在庭院门口的小姑娘猛然间惊醒。
明媚晃目的天光刺得她一时张不开眼皮,醒时双眸涣散、瞳孔无光。
意识慢慢回笼之际,神思恍若长梦未醒。
她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好像只是弹指一挥的功夫,又好像睡了很多很多年。
视线中有一只山雀,急迫扑棱着翅膀,正绕着她转个不停。
它尖叫:“黛蓝!糟了!糟了!”
是栖息在幽篁山中的一只雀鸟。
黛蓝抬臂举高手腕,将雀儿拢在掌心,唇边浅笑:“不着急,你慢慢说。”
她的举动并没有安抚到它,山雀扯着清脆响亮的嗓子,急得身上羽毛直掉:“是湘婆婆!”
“湘婆婆快不行了!化骨崖要守不住啦!”
黛蓝头壳嗡的一声,一阵眩晕感袭来——
“你说……什么?”
“宝珠、曦暇宝珠没有送到幽篁山吗?”
山雀在她掌心跳脚:“那根本不是曦暇宝珠!是假的!是假的!”
双手无力地垂下,雀儿继续飞个不停,仍在嘶叫:“假的——假的——”
烈日闷热无比,黛蓝浑身跟浸了冰渣子似的,双臂支撑在地面,身体止不住地开始哆嗦,视野模糊了又清晰,耳旁不断回荡着那几个字——
是假的!
姜夫人骗了她……
湘婆婆危在旦夕……
幽篁山要守不住了……
仿若有把锋锐的刺刀,在体内横冲直撞,剧烈的惊痛令她齿关不住打颤,一句完整的话语也吐不出来。
喉口间漫开淡淡的腥甜,有湿热的液体从她鼻间缓缓下落,一滴一滴暗红渗入土地里,转瞬被土壤吸收不见。
黛蓝不断哆嗦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袖口衣裙沾了土灰和鲜血,柔顺的乌发散乱开,形容癫狂狼狈,似一缕游魂撞出了院门。
她崩溃地嚎啕大哭,鼻间的鲜血淌入了口中,伸手去抓去扯姜夫人的长袖。
“夫人!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曦暇珠!你把曦暇珠给我!把曦暇珠给我……”
姜夫人神色平稳,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黛蓝昂着脑袋,陡然按住自己的脖颈,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旋即便冲向了父亲的楼阁院落。
“爹爹!您让大夫人把曦暇珠给我!把曦暇珠给我好吗?”
“爹爹!爹爹!求您……”
苏泽兰被女儿这副模样给吓坏了,连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眉宇透出不怿:“蓝儿,你怎么了?”
黛蓝已泣不成声,青白的脸庞满是血水,几乎声嘶力竭地哀求父亲。
苏泽兰抚去她面颊的眼泪,擦拭干净鼻间下巴的血水,携着她的手转至苏府西苑。
他冷着声:“姜浼!你把曦暇珠给蓝儿。”
姜夫人正自品茶,闻声满眼惊疑,话音发颤:“泽兰,苏家护脉宝珠,怎可轻易交由外人?”
“那是你我成婚当夜,你亲手将曦暇珠付托我收存。我不会让黛蓝拿走,任何人都不许拿走。”
“泽兰,你还在怪我吗?你依然不相信我……我从未狠心毒害过她……”
苏泽兰面如寒霜,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不像在看妻子,倒像在看陌路人。
这时,山雀从打开的悬窗扑进室内,腾飞绕梁不歇,鸟喙一迭声凄厉嘶叫——
“湘儿死了!湘儿死了!”
几道叫声落下,黛蓝怔忪迷惘地抬头。
她静静望着梁间的小雀儿,刹那里未能反应过来。
而在瞬时之后。
身侧的男人像是受到极大痛击,高大的身躯痉挛抽搐着,表情痛苦地死死掐住额角。
“爹爹……”
黛蓝望向他,轻声呢喃着。
脑中痛感消散后,苏泽兰逐渐恢复了原样,他缓慢地直起身子,浑然像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双眸是一汪宛若死人的寂然麻木。
张了张口,只会念两个字:“湘儿。”
“湘儿。”
他把湘儿给……忘记了。
忘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空空寂寂。
苏泽兰骤然如此情状,姜夫人心头当即明透了七八分。
她眼底惊恐,遍体寒凉无比,被不可名状的恐慌情绪彻底占据。
未曾想到,她忧惧了二十多年的事情。
今时今日仍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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