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寒冬近（上）
之后的日子里，慧贵妃的身子便如同绾心和慧贵妃过料想的那样，渐渐地坏了起来，皇帝在冬天到临的时候见了慧贵妃一次，彼时慧贵妃的身子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轻声和皇帝说着话。
皇帝将自己的身子凑向了慧贵妃才听清和慧贵妃说的话：“皇上……臣妾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皇帝连忙说道：“别胡说，太医院的太医会医治好你的。”
慧贵妃摇了摇头：“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的知道，这些安慰臣妾的话臣妾这些日子已经听了太多了，皇上就不用说了。”
皇帝看着慧贵妃的这个样子，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心，陷在锦被之中的慧贵妃的脸显得极小，皇帝伸出手将慧贵妃有些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声音也变得异常柔和：“太医院里面那么多太医在呢，朕一定会让他们医治好你的。”
慧贵妃听了皇帝的这个话，只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其实臣妾并不在意身子好不好，这些日子臣妾就在想，臣妾这一辈子能遇见皇上，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皇帝被慧贵妃说得眼眶有些微微发热：“是么？”
慧贵妃淡淡一笑：“是啊，前日臣妾做梦的时候，还梦见了初次见皇上的场景呢。”
皇帝的眼神似乎也带了一丝追忆：“那仿佛是雍正十年的时候吧？”
“皇上好记性。”慧贵妃的手从被子里面伸了出来，抓住了皇帝的手，说道，“臣妾还记得那一日，是雍正十年的二月初二，因为雍正九年的时候，臣妾阿玛被先帝提携为河东副总河，所以在第二年的龙抬头日带了臣妾给先帝和当时统领后宫的熹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请安，臣妾就是那个时候见到皇上的。”
念及那日，慧贵妃仿若还能回忆起那日有些微微泛黄的阳光，带着此生难得的温暖，肆意地绽放在自己的胸口，她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第一次入宫的自己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的紧张。
彼时的雍正皇帝极为温和，只是看着高斌说着一些自己的不懂的政事，倒是一边的熹贵妃拉了自己的手对着皇帝说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和高大人一同议事就是，臣妾带着高小姐去御花园转转。”
雍正帝颔首微笑，慧贵妃便由着当时的熹贵妃拉着自己的手慢慢出了养心殿的大门。
熹贵妃的手很暖，像是阳光一般，熹贵妃见自己有些紧张，便对着身边的那个掌事宫女说道：“黎棠，你让那些人不用跟着了，本宫和高小姐说说话就是了。”
黎棠姑姑应了一声，便带了人下去了，留了雅珺和熹贵妃慢慢地在皇宫的石子路上面走着。
熹贵妃穿着一件大红锦袍，在满是春色的御花园里面越发的明艳动人，她将雅珺领到了一个小亭子里面坐下，周围的风慢慢地吹着，带着御花园的花香，熹贵妃柔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呢。”
因为熹贵妃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说的，所以雅珺也觉得心安，也没有了刚刚的紧张，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名为雅珺。”
“雅珺？”熹贵妃抿嘴一笑，“高尚美好为雅，美玉雕琢为珺，你这个名字起得极好。”
雅珺在进宫之前便已经听说了熹贵妃饱读诗书，所以如今倒是没有露出太多的吃惊的表情，只是笑着说道：“娘娘真是博学。”
熹贵妃一笑：“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深宫妇人要那么博学做什么？”说罢又问了雅珺，“你可读了什么书？”
雅珺在家中的时候也读过不少诗词，但是如今熹贵妃已经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来了，雅珺又岂有不知的道理，只是换了更加温驯的表情说道：“以前在家中的时候，阿玛教过臣女习得几个字，不过因为阿玛总是在外的缘故，臣女也只是认识几个字罢了。”
“认识几个字就行了。”熹贵妃拉过了雅珺的手拍了拍，目光温柔地看着雅珺。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和雅珺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来，对着熹贵妃行礼道：“给额娘请安。”
熹贵妃转首看着那个少年，说道：“弘历，是你来了？”
雅珺一听熹贵妃说了这个少年名叫弘历，便连忙起身，对着弘历行礼道：“拜见四阿哥。”
彼时雍正帝的三阿哥弘时被削了宗籍，五阿哥弘昼昏庸，也只有这个四阿哥在皇帝的面前最为得脸，雅珺在家中听了阿玛在家中提了多次，说只有四阿哥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弘历见了自己的额娘亲热地和雅珺说着话，便也看着熹贵妃，淡淡笑着说道：“这位小姐倒是没有见过。”
“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熹贵妃一笑，“这是高斌高大人的千金，今日进宫给本宫和你皇阿玛请安的。”
弘历听了雅珺是高斌的女儿，便也伸手作了一个揖，叫了一声：“高小姐。”
雅珺听了弘历这一声唤，雅珺又抬头看了弘历一眼，登时便红了脸，低下头搓着衣角，显得比刚刚更加的不安。
一边的熹贵妃将这一切都看着眼里，却只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又和弘历说了几句话。才让弘历退了下去。
那一日再回家的时候，高斌问起雅珺熹贵妃同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慧贵妃红着一张脸将御花园中的事情与高斌说了一通，高斌问道：“你见到了四阿哥？”
雅珺抬头看了高斌一眼，脸上发热地点了点头，在她点头之后，她记得高斌似乎极为开心。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阿玛究竟为什么开心，但是现在，她却明白了。
皇帝在自己的身边坐着，似乎也在回忆那一天，他握着慧贵妃的手，声音温柔：“朕记得当日你穿着的是一件淡粉色绣桃花宫裙，坐在皇额娘的身边的样子极为乖巧可人。”
慧贵妃极力忍住内心翻涌而起的嘲讽，看着皇帝说道：“皇上记得这么清楚，臣妾倒是不记得了，臣妾倒是记得当日御花园的樱花开得极好，在皇上的身后盛开地如同篷云，皇上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团福长衫，站在亭子中风度翩翩让臣妾失神。”
皇帝似乎依旧沉浸在当日的回忆里，说道：“你那日也很美。”
慧贵妃听到这里，抓住了皇帝的手说道：“臣妾时日不多，却还有一件事要求皇上答应。”
慧贵妃自从嫁给了自己，不管是在王府中还是在宫里，对皇帝的所求都甚少，所以这样主动提出要皇帝满足自己的情况很是难得，皇帝看着慧贵妃说道：“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朕尽力满足你。”
慧贵妃一直没有哭，但是说到了这里眼底有泪光莹莹闪动：“臣妾想再见永璜一面，求皇上成全。”
“永璜……”皇帝沉吟了一下，“永璜正在淮河那边，如今天气慢慢冷了，如果朕要叫他回来，怎么着也要一个多月。”
皇帝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慧贵妃，慧贵妃知道皇帝想说的是自己的身子能不能撑过一个月，纵使皇帝总是在自己的面前说自己的身子不打紧，但是这些细节却被慧贵妃看在眼里。
慧贵妃低笑一声说道：“皇上是觉得臣妾熬不过去这一个月了么？皇上口口声声说着臣妾养好了身子就能痊愈，如今倒担心臣妾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去了？”
皇帝有些微微的尴尬，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气渐冷，朕想着永璜来回奔波劳苦，便留了他在宫里过年就是了。”
听了皇帝的话，慧贵妃点点头：“皇上说的甚是，便留了永璜在宫里过年，也好陪陪臣妾，有永璜在，臣妾也能好好养病了。”
皇帝忍不住又摸了摸慧贵妃的额头，说道：“当初朕将永璜交由你抚养，原先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倒是成全了你们俩的母子情分。”
“永璜自小失了额娘，臣妾这一辈子也不能生养，原本臣妾和永璜的这一辈子都是残缺的，但是皇上天纵英明，让臣妾和永璜都有了圆满的人生。”慧贵妃说着忍不住看着皇帝调笑道：“这样的一时兴起，皇上日后也要多来几次才是。”
皇帝被慧贵妃逗得笑了起来：“还说自己的身子不好，朕看着你嘴上的功夫倒是丝毫未减，说话还是这般刁钻。”
原本殿中有些沉闷的气氛被皇帝和慧贵妃的几句话说的有些活跃了起来，皇帝正欲在和慧贵妃说上几句，但外面的王忠和走了进来对着皇帝说道：“皇上，大臣们已经在养心殿里面等着皇上了。”
皇帝这才想起了今日叫了大臣们议事，便只能和慧贵妃又说了几句，嘱咐慧贵妃养好身子之后，匆匆离开了咸福宫。
皇帝走后，慧贵妃刚刚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慢慢地舒了出来，然后在床上轻咳了几声，之后叫来了掌秋说道：“掌秋，你叫魏常在来和本宫说说话吧。”
这些日子慧贵妃倒是极为喜欢和绾心说话，就连一直来咸福宫来得最勤的舒嫔也比不上，掌秋忍不住说道：“娘娘这些日子里合魏常在说了好些话，和舒嫔娘娘倒是生分了。”
慧贵妃笑笑：“你不懂，有些事本宫也只能和魏常在说说罢了，和舒嫔说，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浪来。”
掌秋点点头：“娘娘说得不错，舒嫔娘娘虽然是个清冷的性子，但是万一想不开的话，便是谁也劝不了的，倒是魏常在心肠不坏，看事情也透彻。”
“这便是本宫喜欢和魏常在说话的原因了。”慧贵妃冲着掌秋说道，“快去翊坤宫叫魏常在过来吧。”
绾心过来的时候，慧贵妃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掌秋连忙走过去关切道：“娘娘怎么坐起来了？还是快躺下吧。”
慧贵妃说道：“没事，总是这么躺着胸口处总是闷闷的，还是坐一会儿舒服。”
慧贵妃这么一说，就是掌秋也不再坚持了，又拿了几个软枕放在慧贵妃的身后，又关心地问了几句，这才关了房门出去了。
绾心坐在凳子上面，看着慧贵妃说道：“娘娘今日怎么又想起嫔妾来了？”
慧贵妃头上别着一支短短的珍珠穗子步摇簪子，如今那步摇随着慧贵妃的轻咳声慢慢抖动着：“有些话本宫想了想，阖宫上下也只能和你说。”
“听说皇上刚刚来了？”绾心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看着慧贵妃，“不知道贵妃娘娘有没有和皇上说什么？”
“你担心本宫现在就忍不住和皇上说了你阿玛的事情？”慧贵妃笑着摇摇头，“你放心，本宫既然答应你，自然会在一个最好的时机说出来。”
“这样嫔妾就放心了。”绾心喝一口茶，“娘娘今日叫嫔妾前来，是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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