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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谥慧贤(下)


慧贵妃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外面一直连绵不绝的阴雨一般,夹杂着点点的雪花湿漉漉地铺了一地。

正月二十三,长春宫中,娴妃、纯妃、愉嫔、绾心跪在皇后的长春宫中听从皇后教诲,刚刚行过册封礼的几人穿着大气沉稳的吉服,在皇后的长春宫中的地毯上跪成一列。

皇后身穿金黄色暗金纹凤袍,头上戴着的是一套红宝赤金的首饰,看着众人说道:“纯贵妃苏氏、娴贵妃乌拉那拉氏、愉妃海里叶特氏、贵人魏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得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纯贵妃跪在娴妃的前面,首先拜倒,领着其他三人说道:“承教于皇后,不盛欣喜。”

皇后看着几人对自己拜了三拜,转首看着一边一直默默不出声的皇帝说道:“如此,便是礼成了。”

皇帝点点头:“皇后做事甚是稳妥,朕很是满意。”

绾心一直跪在愉妃的身后,眼中皆是愉妃那一件深紫色吉服,上面穿着金黄色龙装凤袍的帝后看着也是隐隐的不真切,似乎是在极远的地方射来的两缕金色的光芒,高贵地如同两尊不沾尘烟的神祗。

皇后对着众人点点头说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想来各宫的妃嫔们也准备着去你们宫中贺喜了,所以还是赶紧回宫的好。”

娴贵妃似乎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一般,抢在纯贵妃的前头行礼道:“臣妾告退。”

纯贵妃看了娴贵妃一眼,终究是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皇后皇帝都安安稳稳地行了一礼,这才和愉妃一同出了长春宫。

皇后见绾心一直慢吞吞的并未离开,转首对着皇帝说道:“皇贵妃今日因为病重并未参礼,皇上这时候不去看看皇贵妃么?”

皇帝看了一眼下面的绾心,点了点头说道:“朕现在就去看看皇贵妃去,不知道晋封了贵皇贵妃,她的身子会不会好一些。”

皇帝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皇帝离开之后,皇后整了整衣袖,看着绾心说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绾心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皇后说道:“娘娘,臣妾思来想去,有一事不明。”

“哦?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情?”皇后的眉毛一挑,看着绾心,“说来看看吧。”

绾心顺着眼睛说道:“皇上此番晋封妃嫔,纵使当日是臣妾和和愉妃、纯贵妃、娴贵妃在,但是舒嫔却是照顾皇贵妃最多的人,皇上用侍疾有功为由晋封臣妾,怎的单单忘了舒嫔?”

“你是担心舒嫔吃心?心存怨恨?”皇后笑了一声,“舒嫔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绾心犹自有些忧心忡忡:“娘娘觉得舒嫔不会在意那是娘娘的事,但是宫中人多口杂,尤其是底下的奴才们难免会相互比较议论,若是被舒嫔听见了,难免舒嫔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听了绾心的话,皇后神色便有些冷了下来:“舒嫔聪慧,纵使有什么不满,却不敢说什么,绾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臣妾不知。”在绾心的心目中,舒嫔一直受皇帝宠爱,家世也是上乘,除了没有孩子之外,便是什么都比刚刚晋封为愉妃的海里叶特景烟要好上许多,却一直都是一个嫔位在宫中不荣不辱地活着。

皇后的手边放着一盆金玉梅树,翡翠做叶,白玉为花,就是枝干也是难得的墨玉做成,装饰着点点金箔,华贵非常,此时皇后正慢慢抚摸着那金玉梅树上面的翡翠叶子,说道:“因为舒嫔是叶赫那拉氏的族人,想必你也知道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的恩怨,皇上能让她进宫已经是勉强了,怎么能轻易让她得到过高的位置?”

皇后的话虽然平淡,但是语气之中的森然冷意却让绾心打了一个寒颤,皇后说得不错,叶赫那拉氏的出身,是舒嫔在这后宫之中的唯一阻碍,纵使满腹诗书,纵使家世显赫,只要她一日还是叶赫那拉氏的族人,那么皇帝就不会放下他心底隐藏起来的忌惮。

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你随本宫去咸福宫看看皇贵妃吧,想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绾心只觉得心中一动,却压抑住了即将而出的表情,对着皇后说道:“是。”

等到皇后和绾心一同来到咸福宫中的时候,咸福宫中的人似乎都极力掩饰中眼底的哀色,呈现出一股子欢天喜地的快活来。

掌秋的眼睛里面有条条血丝,看见皇后和绾心来了,屈膝行礼道:“皇后娘娘,魏贵人。”

皇后点点头,看着掌秋问道:“皇贵妃怎么样了?”

一问这句话,掌秋的眼底便又有眼泪即将涌了出来,只是摇着头不说话,皇后低头哀叹一声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掌秋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皇后带着绾心进入了皇贵妃的房中。

皇贵妃的房中一看就是特地装饰过的,床帏和布幔已经换成了柔和的粉红色和橘黄色,皇贵妃依旧是穿着日常穿着的寝衣,但是头发被整齐地梳着,发髻上面插着一支象征着贵妃位分的三头鸾凤衔珠簪子,上面垂下的流苏穗子微微摆动,让皇贵妃的脸色添了几分活力。

绾心走了过去说道:“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见了绾心笑着说道:“你今日不也是晋封了么?怎么不在你翊坤宫里面等着妃嫔们去贺喜,倒是跑到了我咸福宫来了?”

绾心说道:“今日晋封的各位娘娘中,只有嫔妾的位分最低,所以嫔妾才不想凑这个热闹,现在定是钟粹宫和景仁宫里面最是热闹。”

“是啊。”皇贵妃笑了一声,眼神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今日妃嫔们在长春宫中听从教诲的时候,娴贵妃和纯贵妃是怎么排序的?”

皇后微微一笑:“难得你还记着这些,论资排辈,自然是娴贵妃的资历深厚,当年你还没进王府的时候,她就已经了王府,但是若是论起地位来,已经有了两个阿哥的纯贵妃自然是略胜一筹,既然进宫成了妃嫔,那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要紧,所以是纯贵妃跪在了娴贵妃的前头。”

“理应如此。”皇贵妃的脸上一脸的坦然,但是眼睛里面却满是嘲讽,“当年为了本宫的贵妃之位压了她一头,她这么多年一直和本宫过不去,现在本宫就要死了,又有纯贵妃压在她头上,想想娴妃这日子过得,也是难受。”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可怜起她来了?”皇后觉得有些奇怪地看着皇贵妃。

“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本宫和娴妃之间争了一辈子,到底也算不出谁赢谁输了。”说到这里,皇贵妃咳嗽了几声,眼神陡然射向了皇后:“说到头,还是皇后娘娘您是最后的赢家。”

“是么?”皇后在皇贵妃的床沿坐下,看着皇贵妃即使施了妆却依旧苍白的脸色说道,“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赢的人是谁。纵使是如今的当朝太后,在先帝的孝敬宪皇后薨逝之后,独揽后宫大权,却也不敢松懈,唯有等了皇上登基,尊她为太后之后,她才真正地高枕无忧了。”

皇贵妃听了皇后的话,却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说道:“既然这样,那么臣妾就祝皇后娘娘心愿得成吧。”

皇后抿唇一笑:“承你吉言了。”

说罢便看着绾心:“绾心,咱们回去吧,别耽误了皇贵妃养病。”

绾心在出门前回头看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也在看着她,对着她深不可测地一笑。

虽然皇帝晋封了皇贵妃,但是依旧救不回皇贵妃身患沉疴的身子,终于在晋封了皇贵妃的两日后,也就是乾隆十年的正月二十五,皇贵妃高雅珺却真的到了弥留之际了。

那日皇贵妃似乎是回光返照,屏退了房中众人,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让掌秋将皇帝叫了过来。

皇帝来到咸福宫的时候,皇贵妃就是那样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塌上,就像以前每次来咸福宫中的时候一样,皇贵妃回头看着皇帝一笑:“皇上。”

皇帝走了过去握住了皇贵妃的手,关切道:“你怎么起来了?”

皇贵妃摇摇头:“臣妾想起来,就起来了。”

或许皇帝也是意识到皇贵妃时日不多的缘故,所以也只是轻轻刮了皇贵妃的鼻子一下,说道:“你还是那般任性。”

皇贵妃和皇帝坐在榻上,皇贵妃带着狡黠的笑容:“皇上可知臣妾今日叫皇上前来是所谓何事?”

皇帝喝了一口已经泡好了的茶,说道:“朕不知。”

皇贵妃看着皇帝,说道:“既然皇上不知,就让臣妾来告诉皇上。”说罢从一边拿过了一个小瓷瓶出来,说道,“皇上可认识这个?”

皇帝看了一眼那个小瓷瓶,只是寻常的瓶子,嘴角含笑:“这是什么?”

“这个啊。”皇贵妃在小瓷瓶里面倒出了一粒深褐色的药丸,“这个就是皇上以前让太医给臣妾配的药啊,也就是这个药,害死了臣妾。”

皇帝原本挂着笑意的脸上忽然之间就寒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是,臣妾知道了。”皇贵妃依旧是那样温婉的样子,就是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变过,“只是臣妾不明白,若是皇上想让臣妾死,何不一条白绫赐死臣妾呢?而是要这样慢慢地折磨臣妾?一面给臣妾皇贵妃的身份,一面又恨不得臣妾马上死去?”

皇帝怔怔地看着皇贵妃说不出话来,皇贵妃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臣妾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出来是吧?若臣妾像娴贵妃那样,皇上恐怕早就赐死臣妾了。”

“你说什么?”皇帝抬了抬眼睛。

“皇上您还不知道吧?”皇贵妃看着皇帝,眼中带着分明的怜悯:“娴贵妃,皇上前些日子亲手册封的娴贵妃,和白为昌联手,害死了魏贵人的阿玛!”

“朕知道你和娴妃不睦,如今白为昌早就已经死了,你不必说这样的话诬蔑娴贵妃!”皇帝说了这话便要起身离开,却被皇贵妃一口拦下。

“皇上您真的不信吗?”皇贵妃继续说道,“若是您不信,您何必现在急着要逃?”

“朕不是要逃!而是朕不想在这里听你的疯言疯语!”皇帝转首看着皇贵妃,但是眼中却带着被皇贵妃看穿一切的惶恐。

“是啊,臣妾是疯言疯语,毕竟臣妾病了这么久,早就病糊涂了。”皇贵妃这么说着,“所以臣妾的话皇上若是不信,转首忘了就是,就当做臣妾没有说过罢了。”

看着皇贵妃决绝的面容,皇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的陌生来:“皇贵妃,你怎么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朕记得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臣妾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是皇上您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着臣妾了?”不知道为何,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皇上您的嫔妃越来越多,何曾还记得臣妾?”

皇贵妃的眼泪让皇帝想要逃避,但是那流着眼泪的脸却就像刻在脑中一样,皇帝之听见皇贵妃在自己的身后说道:“若是可以,臣妾宁愿毫无心肝,或许没有心肝,在知道是皇上您算计着臣妾生死的时候,就不会那样难受。”

“若是可以,朕也希望你不要入宫。”皇帝的声音里面也染上了一丝悲凉,“外面天高海阔,你会有你自己的幸福安乐。”

说罢,皇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咸福宫。

皇帝走后,房中便再也没有了声音,等到掌秋进门为皇贵妃送晚膳的时候,却见皇贵妃躺在了窗边的塌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正在写字的手一抖,便有一颗墨汁滴在了雪白的纸上,慢慢晕染成一片印记。

皇帝将那张纸撕下,转身吩咐了王忠和说道:“王忠和,传旨下去,皇贵妃高氏侍奉多年,贤淑有德,谥慧贤皇贵妃,梓宫安放咸福宫。”

王忠和一脸的谨小慎微:“是。”

而寂静的养心殿中,也只有侍奉在一边,几乎与养心殿中的一景一物融为一体的觅冬知道,皇帝手中紧紧握着的那一方和田玉印章,是已经逝去的慧贤皇贵妃在皇帝还是宝亲王的时候,亲自为皇帝刻着的,上面用阳文雕刻着四个字“当时明月在”。

而也只有她知道,另外一方刻着的和田玉印章在慧贤皇贵妃的手中,上面用阴文刻着五个字“独照彩云归”①。

注:

①:取自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原诗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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