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事了（下）

等到九月刚过，绾心在翊坤宫的庭院之中摆上一张棋盘，和愉妃各自坐在棋盘的两端，手执黑白二子看着棋面变化，嘴中却是淡淡地说着朝中之事。

绾心穿着一件锦绣红宫装，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欢欣高兴，说道：“听说皇上已经赦免了陈贵人叔父在罪责，高斌那边倒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似乎皇上这次是真的恼了高斌了。”

愉妃淡淡一笑，黑子落在棋面上有轻微的声响：“皇后娘娘和朝中大臣都是一边倒地帮着陈贵人，高斌孤立无援自然是要输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绾心的棋术只是一般，低头看着愉妃刚刚落下一子之后对棋局的变化，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困惑不解：“我只是好奇，那日皇后娘娘和皇上究竟说了什么话，才让皇上这么快地了解这件事？”

愉妃却不像绾心一般，关心皇后和皇帝说了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绾心，说道：“皇后娘娘和皇上夫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怎么劝诫皇上最好，不过那日皇后娘娘和皇上说了什么，怕真的只有皇后娘娘和皇上知道了，本宫听说，那一日就连王忠和都不在养心殿中伺候，偌大的养心殿中，只有帝后二人在里面。”

愉妃这么一说，绾心心中对皇后便是更加服气了，点点头说道：“皇后娘娘确实是了解皇上的。”说完，绾心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说道，“这是我这次也没想到，郭答应的母家竟然会在皇上面前第一个提起这件事，这事之后，陈贵人可是欠了郭答应一个大恩情啊。”

说起这件事，愉妃低头沉吟了一下，随后说道：“这件事本宫也是仔细想了想，这郭答应倒是没有那么简单，就像这件事，可不是陈贵人欠了郭答应一个人情这么简单的。”

绾心眉毛一挑，问道：“愉妃娘娘为何这么说？”

愉妃的眼睛在棋盘上游移，嘴唇轻启，说道：“高斌在朝中广有势力，郭络罗大人职位不高，但是却是此番第一个弹劾高斌，自然是会被高斌深恨，但是皇后出自满洲大姓富察氏，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富察傅恒又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郭络罗一族此番一做，虽然得罪了高斌，但是却得到了富察氏一族的帮助，你想想，郭络罗氏这么做，是不是合算？”

愉妃这么一点，绾心倒是放开了陈贵人，只是思索郭络罗氏一族和富察氏一族的利益关系

很快便想明白了说道：“愉妃娘娘您说得不错，高斌虽然在朝中有势力，但是后宫之中却没有人向着高斌，但是富察氏却是皇后娘娘的母族，皇上身边有皇后娘娘和傅恒大人两个人，前朝后宫可谓都是富察氏一族的天下，郭络罗氏此番冒险，虽然险，但是胜算大，如今郭络罗氏赢了，想来以后不管是郭络罗大人还是郭答应，在前朝后宫之中，都会是一帆风顺的。”

愉妃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本宫才说郭络罗氏不简单，这件事虽然是弹劾高斌，但是却不是陷害，所以朝中譬如张廷玉大人这样心怀正义的老臣，对郭络罗一族也会另眼相看，不得不说，郭络罗大人此番第一个出头，真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有百利而无一害。”

愉妃说完，最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着看着绾心说道：“这一局，你又输了。”

绾心被愉妃说得一愣，转眼再看棋局，有些不信地说道：“刚刚嫔妾明明是要赢了，怎么愉妃娘娘这一子就能扭转乾坤了？”

愉妃见绾心已经抛子认输，便让人过来收拾了棋局，然后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本宫这个手段便是从郭答应手中学来的，看似是个输局，却是赢了个出其不意，不得不说，咱们这些在宫中生活久了，就连心也老了，这人生之中所遇的手段层出不穷，咱们可不能总是这般后知后觉了。”

绾心听着愉妃一说，心里也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说道：“愉妃娘娘说得不错，幸好郭答应是跟在了皇后娘娘身后，若是郭答应在进宫的时候被送进了延禧宫或者景仁宫，那咱们以后怕是又难办了。”

愉妃看了一眼翊坤宫之中盛放了的秋海棠，叹了一口气说道：“许贵人的事情过了也有一个月了，前几天本宫去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想将娴贵妃的禁足解了。”绾心正拿着杯盖的手轻轻一抖，但是还是说道：“许贵人的事情确实和娴贵妃无关，皇上纵使要责罚娴贵妃算计金贵人和八阿哥之事，却也不能只听金贵人的一面之词，皇上解娴贵妃禁足也是理所应当的。”

愉妃自然是懂绾心的意思的，但是和绾心对视了一眼之后，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担忧，终究是忍不住说道：“只是娴贵妃此番放出来，宫中少不了又是一阵风波了。”

绾心喝了一口茶，唇齿之间皆是茶香：“宫中的风波还少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

一阵秋风吹来，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花香，绾心闻着这桂花花香，拈起手边盘子里面的香糕吃了一口，终究没有再说话。

而宫中的一切正如皇后所预想的一般，皇帝在十月初十的时候下了圣旨，解了娴贵妃的禁足，十月初十晚上各宫妃嫔聚在皇后的长春宫中请安的时候，娴贵妃便扶了守夏的手慢慢来到了长春宫里面。

皇后正在和纯贵妃、愉妃等人商议了关于几位阿哥冬日所用的物事，娴贵妃进来的时候，众人便都转头看了一眼娴贵妃。

娴贵妃还是素日里面的装束，身上穿着一件喜鹊登梅的暗光锦长裙，头上是赤金青玉的扁方，走到皇后的面前盈盈行礼：“皇后娘娘万安，臣妾来迟了。”

娴贵妃的语气稀疏平常，就像只是个平日一样，因为一些琐事耽误了请安的时辰，就连嘴角那微微扬起的弧度也是丝毫不变，恍若无数个昨天一般，让人一愣。

皇后见娴贵妃这样，倒也摆出了以前的样子，笑着向娴贵妃点点头：“每日晨昏定省请安虽是祖制，但是晚间请安本宫也只是与你们闲话几句，来不来倒也不是要紧的，娴贵妃不用多礼，快去坐着吧。”

娴贵妃点点头，坐在位子上看了一眼，以前嘉妃的位子倒是被舒嫔补上，坐在了愉妃的身边，陈贵人的身边倒是有了个空位，娴贵妃微不可察地嘲讽一笑，却没有说话。

颖贵人坐在陈贵人陈贵人的身边，笑看着娴贵妃，说道：“许久不见娴贵妃娘娘了，娴贵妃娘娘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

娴贵妃不以为意，伸手抚弄了一下耳边的步摇簪子，说道：“本宫自然是以前的样子，但是你们却不像是以前的样子了。”说着瞥了一眼颖贵人说道，“不过有的人和本宫一样没有改变，以前伪善，如今更是伪善。”

颖贵人嘴角的笑容一滞，用帕子捂住嘴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陆常在看着颖贵人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说道：“最是怕有人心怀鬼胎，伪善当真是比真恶更让人觉得可怕。”

陆常在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不言，长春宫大殿上弥漫着一股子微微的尴尬，最后还是纯贵妃最先开口对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刚刚您说到几位阿哥冬日所用的红罗炭，只是阿哥有大有小，这红罗炭的供应是一视同仁好呢，还是根据母妃的位分分发？”

纯贵妃这话音一问出来，娴贵妃的身子一震，笑着看了一眼纯贵妃，眼中却带了细碎的冰芒：“纯贵妃，既然已经剩下的阿哥，那生下阿哥的额娘位分自然不低，皇后娘娘自然是不必说，是国母之尊，你也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纯贵妃，愉妃虽然位分不及你，但是在妃嫔之中也只是在你我之下，若是按照母妃的位分所分，那也差不了多少。”

娴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没有提金贵人，怡嫔最是明白娴贵妃这样的心思，当即笑着看着娴贵妃说道：“娴贵妃娘娘说错了，皇后娘娘、纯贵妃娘娘、愉妃娘娘都是一宫主位的娘娘，但是娴贵妃娘娘难道忘了么？宫中还有一位金贵人呢，因为心术不正被皇上贬为贵人，但是四阿哥和八阿哥到底还是金贵人生的。”说着怡嫔故意叹了一口气，“若是按照额娘的位分来分红罗炭，那四阿哥和八阿哥今年冬天可是要受冻了，到底是额娘的罪孽，何必要孩子遭罪呢？金贵人最是心疼两个孩子，知道了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要两个阿哥受冻，不知道心里会不会有悔意呢？”

怡嫔这话一说完，众人皆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但是终究是金贵人做了错事，所以也没有人开口求情，都只是静默不语。

最后还是绾心看了一眼舒嫔，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既然都是皇上的阿哥，那便不要分什么高低了，众位阿哥都是住在阿哥所的，若是分了高低，阿哥小不懂事，但是难免一边的保姆乳娘什么的在背地里嚼舌根子。”

绾心的话音刚落，一边的舒嫔继续说道：“臣妾觉得令嫔说得极是，当年圣祖康熙的良妃出身辛者库贱奴，但是康熙爷并未因为良妃的出身而看低八阿哥允禩半分，所以臣妾也觉得所有阿哥应当一视同仁。”

皇后点点头，说道：“令嫔和舒嫔说得不错，那便几个阿哥都是一样的。”

皇后一说完，娴贵妃一笑，看着舒嫔说道：“舒嫔当真是为娘的心思，仁慈善德。”

舒嫔见娴贵妃语出嘲讽，眼睛微微一眯，反唇相讥说道：“本宫记得，当初皇上为嘉许金贵人和娴贵妃两宫和谐，特地赐了娴贵妃和金贵人一人一支赤金凤头衔珠步摇金簪，娴贵妃娘娘今日没有戴那支金簪，难道两宫昔日的情谊也忘了么？”

娴贵妃刚刚看皇后的眼神里面带了细碎的冰芒，如今听了舒嫔的话却是彻底地冷了下来，沉着一张脸对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说着，也不理皇后是否答允，领着守夏便出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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