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五、生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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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在父神座下被养大的凤凰,折颜对于应龙这一支族类还是颇有几分了解的。虽然两方天地开辟之时的情势不尽相同,但想必两边的应龙还是不会长得十分南辕北辙。
折颜依稀还记得,父神时代最早的应龙当是一只雌龙,金鳞彩羽,双角五爪,化成人形后也是位金瞳鸦发的和善神女,眉眼淡雅端淑,月画烟描。那时的折颜还是只绒毛尚未褪尽的小凤凰,对这位原形生着绚烂双翼的女性长辈很是濡慕,每每见了便凑到她与父神的身边听他们的谈话,只当是多蹭一段故事。后来折颜在父神的藏书中偶然发现一段记述,言道是应龙生凤凰、建马,建马生麒麟,而凤凰生一切鸟,麒麟生一切兽,应龙即为世间鸟兽共祖。年少不更事的折颜就将这样一段话当了真,之后再见到那位应龙神女时直接扑上去喊了声祖宗好。
可想而这,这一声祖宗是多么的惊天地泣鬼神,神女闻之变色,父神闻之喷茶。
其实给应龙这一族安上这么个头衔也不过是彰显其地位之尊崇。毕竟是在混沌时代也能踏着破碎乾坤,劈开溟涬茫昧,一路以龙身腾举托天开,垂云矫翼廓清氛的上古神脉,名头上占个祖宗当当也无伤大雅。正如折颜他作为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被奉为百鸟之祖也是应当,毕竟旁的鸟还没生出来时就有了他,那可不就是祖宗嘛。
是以长大些的折颜想起这一桩丢脸事时。还一时脑热去父神的藏书里又翻了一通,势要将那本害人不浅的书用真火给烧了,哪知却并未找到。后来又几番旁敲侧击地打听,折颜从父神座下的书官那处听说父神觉得库中的藏书有许多言辞不甚严谨,是以又重新收去修订了。不过到底是父神见了他这桩丢脸事才想起来修订书册,还是父神他确实就是心血来潮想要修一修书册,这折颜倒是不得而知了。
且再说回那位应龙神女,当日东华帝君与父神同辟八荒,这位神女原是担着个无双战□□头,一直到后来墨渊问出他那一条以战止战的道心来,这战□□头才挪到了墨渊的身上,而这位应龙神女则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并列为五星天官,司掌风雷、雷雨,天下水仙、水神、河伯之属,又主宰天上群星,管着四季轮回。
那时的应龙,是无论哪族都要尊称一声“祖龙”的上古神族,更是四海八荒龙族衡量真龙血脉的标准。只有如应龙有翼,能调风水,掌群星,才可称作真龙。
只是洪荒至今不知多少个万年过去,昔年的应龙神女也在父神羽化后不久在族中坐化归去,独留一片弯月状的金黄逆鳞。此后星辰流转,时移世易,应龙一族早已血脉断绝,那一片逆鳞也在辗转中失落,一直到万年前狐帝白止游历故地,祭拜故人衣冠时,在一处不起眼的浅塘中寻得此麟。
说来也是巧合,上一回去祭拜时,那一处浅塘原还是处荒芜坑洞,哪知过了千年竟成游鱼嬉戏之地。狐帝本是要为肚饿的凝裳狐后捉一只鱼来吃,哪知刚到塘边便被一道金芒晃了眼,细细搜寻一番后才见得埋在塘底只露出一角的金黄逆鳞。
神女遗物失而复得,狐帝本是要将这逆鳞送回衣冠冢,交付给驻守故地守陵的老柳树妖。那老柳树妖的祖上原是受神女点化的精怪,神女坐化后又受了应龙一族许多荫庇,是以他见着这一片鳞时登时哭皱了一张老脸,得知狐帝寻得此鳞的始末后更是感慨万分。
原来那一方浅塘原本只是个寻常石坑,约莫数千年前此地闹了一次洪,那石坑里蓄了小小一汪水,里头还有几位细弱鱼苗。老柳树妖见过几次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那汪水就此留在了那里,此后每逢雨日便涨几寸,一直到如今水草丰盈,成就一方碧波。
老柳树妖一直以为是天道不绝这几尾鱼的生机,但如今在此塘底寻得此鳞,才知是神女余荫,慈悲生灵。
由是老柳树妖和狐帝起了争执。老柳树妖以为这金鳞既然是神女留下的造化,想必也不愿见它孤零零供于坟冢之前,倒不如狐帝拿去,若遇见哪方生灵有需,只管赠出救人,神女若有知,也必定欣慰。可狐帝却觉得上古神族的遗物原已经不算多,况且世间天材地宝那么多,哪里就一定要用上这应龙遗物,老柳树妖驻守应龙故地这么多年,留着这片金鳞只当个慰藉也好。
两方谁也说不动谁,最后是凝裳给折颜传了个信叫他前来定夺。毕竟应龙神女也算是折颜相熟的长辈,既能在老柳树妖面前说得上话,也能劝得动狐帝那个死脑筋,叫他来调和再好不过。
折颜从桃林匆匆赶去,听了双方这一通论辩,沉吟许久后,拍板下了定论。
“既然这金鳞愿意荫蔽那一方小池,不妨再将它送回塘底。若不慎放心就套两个结界,顺手将那塘也拓一拓,来日水边要另立香庙倒也便宜,也算是全了这一番缘分。”折颜摇着折扇将他的法子说了,“如此,若往后真遇着了有所需的小辈,只管将他引来此处,但看那金鳞愿不愿意护他便是了。”
当日折颜那样随口一说,其实心下想的和白止差不多,不过是换了个法子将金鳞留在老柳树妖身边给他个寄托哀思的慰藉,哪能真把神女遗物拿去随手给哪个混账用了。
谁曾想,过了这万儿八千年的,还真叫他在西海龙宫遇上一尾陈伤累累的小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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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些时日折颜在西海为大皇子劳心劳力诊治的苦劳,为润玉和凤九各讨一间客房还算不上什么难事。
“方才我探你腕脉,发觉你体内还有一道禁制,似乎与你的记忆有关。只是我不知这禁制深浅,不能妄动,此次也无法为你拔除。”
屏退西海的仙侍后,折颜挥手在屋外落下了结界,回身时瞧见两个小家伙局促不安的模样,抽着嘴角挑了挑眉。
“便是他信不过我,你小丫头也该对我有些自信,怎么还哭丧个脸。”折颜伸手在凤九脑门儿上弹了一记。
凤九没觉着疼,只是呆愣愣抬起眼来。
“他的翅膀究竟是怎么了?”凤九一张脸因为少了几分血色而显得呆滞,“还有你说的禁制……”
“或许是有人故意害他,事后还抹去了他的记忆,所以他才一点儿印象也无。”折颜按着润玉的肩让他到榻边坐下,对着润玉道,“现下能将龙角和龙尾化出来么?”
闻言,一直默不作声的润玉面色倏尔一白,袖中的手指不自觉蜷曲。他向来知晓自己的龙尾虽然鳞片整齐明亮,但鳞片之下却遍布陈年旧伤,而龙角更是生得怪异扭曲。
他明白折颜是一腔好意,凤九也是一心在担忧着他,可是……
那样可憎又丑陋的原身,他怎可能毫无芥蒂地现于人前?
折颜观他面色心下已然猜中□□分,不由得无声轻叹出一口气,却故作从容神色又开口道:“你此时不现原身倒也无妨,总归等下我给你服了药你也还是要化出来的。只是生鳞片的过程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润玉松了口气顺从应下,正要开口道谢却听得凤九忽而讶然问道:“为何要生鳞片?他不是翅膀有问题吗,和鳞片有什么关系?”
折颜望望凤九,又扭过头瞧瞧润玉,看见他也是一脸淡然,想来是他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便心下筹措了几番说辞,想着倒不如直接对着二人详细说了。
“凡事有因就有果。先前我说他可能不会有翅膀便是这个果,而究其原因到底还是在他自己的身体上。小丫头,你说他夜间布星双手寒凉,可这四海八荒哪个神仙不是从最开始修仙便锻体,到了他这个修为早该寒暑不惧。更何况他是有鳞甲护身的龙族,若非龙身有异,又怎会受此皮肉之苦?”
说着折颜点了点润玉,又道:“他如今一身鳞甲皆是新生,看着光彩熠熠,人身也无疤痕,实则外强中干,鳞片之下尽是陈伤。若我所猜不差,龙角当也是如此。而最重要的,”他用折扇敲了敲润玉胸口,“他连逆鳞都被人拔了。”
“剜鳞断角,其痛不亚于剥皮削筋。而逆鳞一去,真龙之脉也去了半身,心口处半数死脉。”
折颜叹气出声,望着已然要站不住脚的凤九。
“小丫头,你说他单靠着这一身经年陈伤,要如何耗损灵力,才能在布星时不被九重天的罡风冻僵整副躯体?”
“……仙上,”润玉瞧着凤九的神色着实太难看,不由得低声同折颜道,“那你方才说生鳞,是要我再换一身鳞片吗?”
“是为你换一身皮肉。”折颜顺着他的意扯开话题,“你的伤口太多太密,又堆积了太多年,已然无法自行愈合。我下灵药给你催动,试一试能不能将你体内死脉淤塞逼通。而逆鳞之事大约要等西海之事了结后,你再跟我一同去碰碰机缘。”
润玉连连应声,只是一半的心思都在一旁的凤九身上。小狐狸此时神色怏怏,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润玉心下担忧,却又不敢在折颜面前表现得太迫切,只能在话里的间隙偶尔瞥一瞥凤九。
敏锐如折颜,自然一早察觉了他的小动作。由是说完了话,折颜起身丢给凤九一只药瓶,用扇子点了点她的脑门儿。
“这是血续膏,我出门只带了这么些,不知道药力够不够用。”折颜又用扇子指了指润玉,对凤九道,“你先让他变小了原身,再把这药膏给他全身有麟有角的地方上一遍,两个时辰后若有新鳞长出旧鳞脱落,那便算是成了。”
嘱咐完了,折颜也不打算打扰两个小家伙说悄悄话,也没什么心思听他俩的壁角,当即施施然大步出门去,打开结界后还很贴心地给他们俩又补好了。
凤九握着那只药瓶,一步三挪地来到榻边,抿着唇踌躇良久,这才轻声开口问润玉。
“我帮你?”
润玉垂下眼,耳尖稍红。
“我自小面目可憎,”他抚慰般地笑笑,“你不嫌弃就好。”
话音刚落,雪白衣袍的仙君自榻边消失不见,反倒是落在榻上的衣物里拱起一个小包,不多会儿一只小小的龙脑袋探出头来,眼儿澄澈如星子,莹白的龙角却泛着淡淡粉红。
小龙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有察觉自己现下这副模样用原先的嗓音说话大约不大合适,正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时,却有一双手轻轻将他从衣物里托抱到手心里。
“什么面目可憎,”凤九从刚才起就一直忍着的泪水在触摸到小龙温暖的鳞甲时总算没忍住滚落下来,滴落在掌心的龙爪爪旁边,“我的小龙是四海八荒第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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