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
酉时三刻，日头西斜，御膳房的菜品一样接一样地送了上来。
“火腿鸡丝汤。”
“松鼠鳜鱼。”
“冰镇豌豆黄。”
“荷花酥。”
“蒸乳酪。”
“九转大肠。”
“佛跳墙。”
“黄焖鱼翅。”
“烧鹿筋。”
“荷包里脊。”
“樱桃肉。”
“百鸟朝凤。”
“红烧猪肘。”
“……”
御膳房的太监一道接一道地报着菜名，林早早的眼睛就跟着一道接一道地转。到最后菜上齐了，林早早的眼睛也要被这琳琅满目的美食给闪瞎了。
她上辈子是孤儿，好不容易通过选秀出人头地了，结果一眨眼就又穿了。可以说是什么苦都吃了，什么好都没落着。除了成团庆功宴的那次，她何曾见过这么多的好吃的啊。一时间，当真是要幸福得飞到天上去了。
看看，这满满的一大桌子，除了肉还是肉。这哪里是上菜啊，这是喂猪吧。
正合她意！
另外一边，沈芙冰用银子把这些上菜的御膳房太监们谢了个遍，不忘问道：
“公公，我只是贵人位分。这么多道菜，是否…有违规矩啊？”
御膳房太监一挥拂尘，尖细的嗓音笑道：
“害，可不光您呢。慕容小主、赵小主位分比您还低呢。她们那照样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我就跟您说了吧，这菜，是皇上特意嘱咐御膳房给你们加的。”
沈芙冰：“啊？”
御膳房太监道：“皇上说了，这几日政务繁忙，恐怕没时间陪各位小主。怕各位小主在宫里住不惯，想家，特意让给各位小主加菜。皇上他人虽然来不了，可心呐，是一直记挂着各位小主呢。”
“咱们皇上，绝对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如意郎君了。”
“沈小主，您还不快谢恩~”
沈芙冰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当下便有些感动。谢恩送走太监们后，她脸上都不自知地挂起了笑。
她关上门，朝着林早早招手：“早早，来，来吃饭了。”
早在今天刚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跟景阳宫的三个小宫女、小太监强调过了。让他们没事不要进正殿，正殿有林早早一个人伺候就够了。所以这会儿，她也不怕暴露什么，直接让林早早坐在桌前，跟自己一起吃饭。
反倒是林早早不肯过来：“小泰迪送过来的呀。”
她在那嘀嘀咕咕：“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呢。”
“你这孩子。”沈芙冰真是懒得说她了，一抽椅子自己坐下，“你不吃就算了。”
说罢，拿起碗箸，给自己轻轻地夹了一小片菜叶。
正要送进嘴里，林早早却突然跑了过来，拦住她的手道：“停停停停停。”
林早早：“先别吃，我还没验毒呢。”
沈芙冰：“……验毒？”
林早早：“是啊，宫斗剧里不都这么演嘛，吃饭之前，得先用银针试毒。”
“有这个必要吗？”沈芙冰啼笑皆非，“这可是皇上派人送来的。”
“皇上送的又怎么啦？”林早早开始扒着沈芙冰的脑袋找“银簪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比我学识渊博，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懂吧？”
沈芙冰被揪得头皮发疼，整个人也是被她折腾得够够的了：“你呀，扯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就是想玩。”
林早早没控制住地笑出了声：“到底还是被姐姐看穿啦~”
找来，找去，把沈芙冰的头发都薅乱了，竟也没从她头上找到银簪子。林早早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颠蹦颠地朝里屋去了。
沈芙冰朝她喊话：“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我那些新买的簪子中，应该是有银制的。”
林早早却道：“不用啦，我想到比银簪子更好的东西啦。”
沈芙冰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有点儿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早早，找到了没？饭要凉了，我真的要开始吃了。”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林早早反复强调。
又过了一会儿，林早早终于出来，只见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两枚足有她手掌那么大的银元宝。
沈芙冰：“……”
就见林早早将两枚银元宝对着敲了敲，笑着说道：“这元宝可是纯银做的，一点儿其他金属都没掺，测毒效果，肯定比那些银簪子强多了。”
沈芙冰：“……”
“早早，你…你…你真要测啊……”沈芙冰本来想拦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林早早把那馒头一样大的银元宝泡进了汤碗里。
沈芙冰：“……”
她终于知道电视剧里为什么要用簪子测毒了。
因为都像早早这样，拿元宝测毒的话，电视机前的观众，估计…得吐……
林早早拿元宝把每道菜都蘸了一遍，蘸完，像个做蚂蚁实验的幼儿园小女孩一样，盯着元宝瞅了起来。
好半天她低声道：“怎么没有变黑呀……”
沈芙冰：“……”
听这语气，倒像是很希望菜里有毒啊(°_°)
反正不管怎么说，沈芙冰是有点儿吃不下去了。林早早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丢掉元宝，就开始对着满桌子的菜肴狂炫了起来。
“早早…”沈芙冰道，“你不觉得，有…有一点儿…那、那啥吗……”
“啥？”林早早夹菜的手一顿，“恶心？”
沈芙冰在那一刻疯狂表示：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啊！
“啥啊，我的姐姐。”林早早倒委屈上了，“这元宝可都是皇上给的，是新铸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市场流通。”
“更何况，测毒之前，我还用清水把它们洗了洗。这不比电视剧里的妃嫔们，拔下根满是头油的簪子就往里菜里面插卫生的多啊？”
沈芙冰：“……”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已经有画面了orz……
到了这一步，沈芙冰总算是体会到父母养娃的不易了。
别提养娃了，她光是养个妹妹都要头疼死了呜呜呜┭┮﹏┭┮……
偏偏林早早见她不吃，还一个劲儿地把菜往她碗里夹：“吃啊，吃啊，姐姐，你不会是嫌弃我了吧。”
“哪…哪能呢？”沈芙冰欲哭无泪，“我就是…就是得保持身材，这菜的热量太大了……”
“哪大啊？”林早早道，“你看这荷花酥，荷花做的，植物，热量多低啊。”
“再看看这个，‘佛跳墙’，运动系食品，越吃越瘦。”
“这个这个，冰镇豌豆黄。冰的，温度为0，它连温度都没有，它能有热量吗？”
“还有这个，九转大肠，吃什么补什么，这个补的是你的肠道功能。促进消化、排便…你就说说，它能让你胖起来吗？”
“……”
于是乎，沈芙冰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满桌子的高热量食物，都被林早早说成了放心畅吃，热度为0的健康食品。
“吃吧，吃吧，我的姐姐。”林早早一边对着一截酱肘子大口狂炫，一边把一根鸡腿往她的嘴边递，“胖不了的，嗯？”
沈芙冰见她吃得那么香，自己也要馋死了。可是，可是…偶像的天职告诉她，这些东西的摄入量，似乎只能用“克”来计算。
哪怕多吃一口，好像都是极大的犯罪。
可林早早却对她说：“吃吧，真没事儿的，你看我都吃了多少了。”
“咱们现在已经不是偶像了，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跟个纸片人似得。每天连口想吃的都不敢吃，姐姐，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吗？”
“你就算再长胖个十斤，那也依旧是天仙下凡，倾国倾城啊。”
沈芙冰有些难以置信，又像是被打动了：“真、真的吗？早早……”
“当然是真的。”林早早把鸡腿递到她手里，“来，抱着，像我一样，大口大口地啃。”
沈芙冰看着林早早，那一刻，真是百感交集地笑了出来。
她这个妹妹呦，表面上大大咧咧，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既不温驯，也不淑女，可偏偏带给她的感动，却是最多的。
真羡慕她，可以无忧无虑，一直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活着……
终于，她在林早早递过来的鸡腿上，啊呜咬了一口。
天！真香！
数不清多久没吃肉了，沈芙冰简直要感动到热泪盈眶。
怪不得早早能吃得那么开心，实在是因为这些美食，它值得呀！
一口、两口、三口、四口……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等沈芙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张桌子都快被她们姐妹俩吃光了……
于是乎，毫不意外地，到了该洗澡的时候，沈芙冰又开始后悔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沈芙冰隔着纸窗，能看到林早早指挥叶蒙尘烧洗澡水的身影。趁着殿里没人，她开始偷偷地，伸手摸自己的小腹。
好像胖了，好像没胖，又好像…是真的胖了……
天呐，简直要把她纠结死了……
正想着，林早早推开殿门，带着叶蒙尘往里抬那个沐浴用的大木桶。沈芙冰吓了一跳，连忙抽出手来，换成往日里端庄矜持的模样。不过她一转眼看那木桶竟有近一人高，里面还装了大半的水，晃晃荡荡的，怎么看怎么吓人。她连声道：
“小心，小心，别伤到腰。”
她听说，受过宫刑的人，力气会变得很小，连肌肉都很难发育，根本就不能拿寻常男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更何况叶蒙尘才十六岁，小孩一样，她当真是看得心疼。
“快放下，快放下。”她朝叶蒙尘道，“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许……”
却不想，她话音还没落地，叶蒙尘就松了左手，只用右手，便把那大得吓人的木桶托了起来。
他甚至右手一扬，接一个苹果那般顺畅地，又把那桶抛到了左手上。
全程，没有洒出一滴水来。
姿态之轻盈，神色之轻松，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还能托着那个体积数倍于他的木桶转几个圈儿。
沈芙冰整个人都看傻了，老半天，一颗心才缓缓坠回肚子里：
“你怎么…怎么……”
“放心吧，姐姐。”叶蒙尘笑得阳光，“我自打出生起便这样。我娘说，我这叫‘天生神力’。从小到大我见过的东西，就没有我搬不起来的。”
沈芙冰惊讶之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林早早却是意识到不对：
“等等。”
“你刚刚，喊了声什么？”
“姐姐呀。”叶蒙尘一脸无辜，“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林早早几乎要跺脚，“这是我姐姐，你怎么能乱叫呢？”
“就因为是你姐姐，所以我才要跟着叫啊。”叶蒙尘笑着冲林早早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吗？仙女姐姐。”
“你！”林早早要羞死了，这小孩怎么这样啊！就因为白天他乱叫了一声，自己没来得及反对，他就“碰上瓷”了！
可能他觉得是嘴甜，是在夸自己。可这样的夸奖，根本就只会让人觉得别扭啊。
有大姐姐在，自己哪里算得上什么“仙女”嘛。大姐姐是大家闺秀，有学问，读书多，论样貌更是倾国倾城。自己在大姐姐身边，充其量就是个小土妞罢了。她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人觉得自己是“仙女”。
“反正你不许这样乱叫。”林早早背对着他，小脸发红，“再说了，小主是主子，我们是奴才。你怎么能随便叫她姐姐呢。”
沈芙冰见这俩小孩像是要吵起来，忙道：“好了好了。”
“哪有那么多主啊仆啊，说这些多别扭。”
她拉住林早早的手，又拍拍叶蒙尘的肩，柔声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信。但是蒙尘，其实包括碧玉、碧心在内，我见到你们的第一眼，打心眼里，都是把你们当弟弟妹妹的。”
“皇宫里面等级森严，让你们这些年纪比我小的人伺候我，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如果这些给外人看的规矩必须要遵守的话，那么私底下，在咱们宫里，我就是多多照顾你们，应你们一声‘姐姐’，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你们真心把我当姐姐，我也一定会真心地，把你们当做弟弟妹妹们的。”
叶蒙尘听完，当下感动得脸蛋一皱，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慌得林早早连忙把他拉到一边，没让他在沈芙冰面前哭。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大姐姐心有多善，有多软，她是深有体会。叶蒙尘这臭小子，嘴甜，一张小嘴叭叭叭地贼拉能说也就算了。偏偏还长了张极为妖孽的帅脸，是任谁看上一眼都会忍不住爱上的邻家弟弟型。又爱笑，又阳光，根本就没人能抵抗得了。如今再哭上一哭，林早早可真怕他在大姐心里的地位，就要越过自己去了。
“差不多得了。”林早早佯装嫌弃，“让你跟着我一起叫‘姐姐’，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可别得寸进尺啊。”
叶蒙尘乖乖巧巧地收回自己的眼泪：“哦，好的，仙女姐姐。”
“你，臭小子！”林早早又怒了，“姐姐同意你叫，我可还没同意呢！”
她抓起榻上的鸡毛掸子：“你…你再叫，我可就要揍你了！”
“啊，疼疼疼！”叶蒙尘大呼。
“搞什么，我还没打呢！”
“哈哈哈哈哈……”
夜幕之下，皇宫死气沉沉，宫女太监们不声不响地忙活着，到处都静得无生无息。在那浓到化不开的黑暗中，唯独景阳宫内，一盏橘灯，几多年少，处处欢声笑语。
温暖得，就像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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