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中人
皇城这两天的朱砂和狗血很是紧俏。
御膳房厨子有一只狗,以往见人就咬,宫中人人躲着他走。最近这厨子被逼得天天搂着他的宝贝狗子睡,生怕一个不小心狗就被别人盯上了。
前几天,宫墙破了个小洞,结果不知道谁说,朱红色的宫墙是朱砂染的色,结果硬生生抠出了一面白墙。听说内务府总管最近头大得很。
这朱砂和狗血,都是辟邪驱妖的东西。
白炎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数钱,那日她在纸鹤上写了传闻中狐狸精霸占别人身体的故事,并未指名道姓。
然后她再不经意间跟别人八卦,问宫中最近是否有人性情大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狐狸精附体?
最后加上她精心安排的一些小惊喜,譬如宫铃这两日总是在无风的时候凌乱地响起,道路上的灯忽明忽暗之类的,这传言更是神乎其神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传言长出了翅膀生出了脚,不过一日之间便传遍了宫墙内每个角落。
那位宠妃想必也听说了,现在只怕更想把她杀之而后快了。
听说宠妃这两日咯血咯得厉害,拼了命地朝大殿跑,想用自己的一片虚弱和赤诚感动圣上,奈何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这陆松潜,看来有所察觉啊,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
“小炎子公公,圣上去了太液池方向。听说,嘉贵妃也朝那个方向去了。”被她用一块墙皮和一锭金子收买的小松子偷偷报信。
“快,扶我起来。”白炎支撑着站起来,“快扶我过去。”
“您还可以吗?您这伤可还没好啊。”小炎子担心。
白炎总不能说自己虽然疼,但是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吧。她用力摇摇头,一副悲壮的模样:“别提了,走!”
完了,剧本里面宠妃复宠的情节就在眼前,她怎么都要去搞点儿破坏。
初秋的太液湖,丹桂飘香,秋菊遍地,最美不过。听小松子说,政务之余,圣上偶尔会到湖中泛舟。眼下秋爽亭中已然摆满了精致的茶点,能看清花瓣的莲花酥,金澄澄的桂花糕,还有细如发丝的龙须糖,只能说,作为食物,着实是有些浪费这般的卖相。
一席金黄色的龙袍出现在花园的小径上,他眉头紧锁,心中似乎藏着心事。白炎生怕被他发现,往假山后面缩了缩,她搓搓手,满眼期待,苦情戏女主也该出场了呀。
果不其然,假山旁传来脚步声,白炎小心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绝好的观景位。
不过她观察了一下地形,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条路妙呀。这妙处之一便是走路须得穿花拂柳,最显身姿袅娜,曲径通幽难掩佳人倾城绝色,这妙处之二便是小路沿湖而建,十分方便落水,实乃上演英雄救美的绝好场景。
嘉贵妃扭着杨柳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支在婢女身上,几乎走三步便要歇一歇,五步便要喘上一喘。白炎不由捂住眼睛,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真是不忍卒视。
白炎虽然不清楚这位嘉贵妃本身是什么性子,但是让陆松潜藏在心中至深的这位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个样子。
看这只笨狐狸在这拼命伪装,她竟有几分幸灾乐祸和忍俊不禁。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完了,要落水了。
白炎听到这声音,顾不得什么隐藏,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冲过一众太监宫女,用力将贵妃扯着然后扔向人群。
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作一团,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被碾为尘泥。白炎刚想稳稳摇摇晃晃的身形,就被一群推搡的宫女挤到边缘,脚步一滑,整个人倒在湖水中。
上一秒她还在感慨贵妃衣服的面料触手冰凉,下一秒,她就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寒冷。
太液湖中的池水眨眼变得浑浊,秋日虽然凉爽,这水却是冰冷入骨。寒意一寸寸袭来,侵蚀她的每一寸肌肤。这无可遮挡的寒意,让她想起八岁那年被罚去山中捡柴,那日大雪漫天,冬风也是这样的刺骨。
电石火花之间,她似乎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她压根不识水性。
迷茫中她似乎看到了嘉贵妃错愕的眼神,这一出苦情戏的主角本应该是她才对,怎么短短一瞬,直接换了个人。
白炎心中呸了一声,她自己还满脑子问号呢?
天地良心,她白炎只打算搞破坏,可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
朦胧中,白炎分不清真实或是幻境,只觉得湖水不再冰冷,舒适的暖意充斥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香气,绵长,悠远,让人心静。这个地方舒适得仿若不是人间,她要死了吗?可她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没有把陆松潜带回去,也还没有替胡石仙找到那名男子。
想到这里,她吓得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明黄的身影,是陆松潜,她没死。原本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变成了一身宽松的绸缎裙裳。湖绿色的外衫,水蓝的襦裙,裙边用银线绣满了祥云,华丽又雅致,比望梧山下绸缎的时新款式还要好看。
对方见她醒来,起身端了一杯姜汤递给她。
“你是女子?”陆松潜语气淡淡,并没有斥责。
白炎嘴里的姜汤差些吐出来,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穿得是女子的衣服。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默默抬头看向陆松潜,他的头发披散着,发梢残留着未干的水滴。对方的眼神过分真切,竟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你救得我吗?”白炎尴尬地别过身,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你本有风寒,又落了水,需要好好休息。”他没有回答,蹙着眉,似是想要确认些什么。
“我算了算,今日是第五天,这五天里,你从未在朕面前称过奴才,从来都是我。这五天,嘉贵妃也像变了个人一般。朕在梦里是吗?”陆松潜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我明明已经死了,活着的应该只有她才对。”
原来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没有陷入狐兽的圈套,却依旧陷入了往日痛苦的回忆,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否是狐兽想要的?如果照狐兽所言,该有多痛苦的过往,足够让一个人丧失生的信念,那样的痛,是嘉贵妃带来的吗?
他负手而立,高瘦清癯,似是孤山上的松柏,虽然孤独,但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孤傲,似乎那样的伤痛只能他来承受,别人没有资格窥探和置喙。
歪脖子树下,小麻雀靠着蛟龙,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镜子,镜中赫然便是陆松潜幻境中的景象。
“师父好惨啊,她是受难去的吗?”
“没想到啊。”蛟龙若有所思,“真的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小麻雀眼巴巴望着他。
“没想到这陆松潜这么聪明,就那么稍微给一些提示,他竟然可以全盘推理出来。这样下去,他一定不会被蛊惑。”蛟龙沉思,“其实,这样看,就算你师父不进去,这小子也不会掉圈套里,他从一开始其实就对那位宠妃有所保留。”
“啊?那我师傅在里面折腾来折腾去,还被活生生打了两回,落了一回水,图啥呢?”麻雀不解,“你这不是害人吗?”
“你这小麻雀怎么能说害人呢?这叫历练,历练懂吗?这是给你师父的考验。”蛟龙把镜子收起来,揣在怀里,“你以为谁都能有机会得到我蛟龙姬业的指导的吗?”
白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嘉贵妃寝宫中,只是觉得陆松潜那样孤单的背影似乎刺进了她心里,让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白炎,你竟也跟过来了。”狐兽转身,眼神狠厉,“你来到这宫里,不怕死在这里吗?”
不得不说,狐兽真的很妖媚,她身段柔软,躺在贵妃榻上,说不出的风情。便是这幅身躯原本的主人,只怕也没有这种红颜祸水,媚然天成的气质。
“你魂魄很弱,你如果能够杀我,我早死过无数次了。事实是,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你杀不了我,所以我们都在争取陆松潜这个筹码不是吗?”白炎自如地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端起一盏温茶,“我想了许久,想不通无很多事情,所以想来问问你。”
“你想问什么?”
“为何是他?”白炎看向狐兽,“为何非要报复他?报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那你又是为何在这里?你喜欢他吗,赌上性命也要救他?”狐兽屏退身边的人,翻身看她,并不回答她,反而笑着问她。
“可惜他不会喜欢你,他心底藏着最深的女子,不是你。”狐兽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名女子长着我这样一张脸。”
本以为会激怒眼前的女子,可偏偏白炎如水的秋瞳中未有丝毫波动,似乎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垂下双眸,放下手中上好的狼毫建盏:“爱是什么,我不懂,你就真的懂吗?”
陡然妖风四起,窗帘高高扬起,顷刻门窗关闭,灯烛俱灭。白炎感到有人在扼住她的咽喉。但她没有惊慌,只是微微一笑,轻轻触碰那只手。
“火术?”狐兽的手臂被火狠狠灼伤,焦肉的味道传来,皮肤上隐隐的黑痂,她退后三步,不敢贸然向前。
“我说过了,在这个地方,你杀不了我。”白炎挥了挥衣袖,打开门窗,“而且,我不喜欢阴森森的地方。”
“你倒是和他记忆中的女子很像。”狐兽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那名女子也不喜欢阴暗。但是,她杀了陆松潜,亲手杀了他。所以我杀了他,和他上辈子的结局不过一样而已。”
白炎花了一会儿才分清这个他和她指的是谁,她霍然想起,他的那句,活着的应该是她才对,竟是嘉贵妃杀了他。死于最爱的人之手,该是如何刻骨噬心的痛。
“你自然不会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爱情本身就是杀人的利器,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
“兴许你说得对,可是他还有未来,还有许多可以快乐的日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带他走,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白炎站起身,“我躺在病榻上的时候前思后想,在找你之前其实也想得差不多了。”
“你带他入幻境是因为他是陆邸的弟子对吗?你用尽最后一力,不过是用他爱徒的性命来换他对你的刻骨铭心罢了。”
狐兽身形一滞。
“你既然了解,又何必坏我好事?”狐兽眼眶通红,“我明明拔出了他的那把剑,我拼尽全身法力盗来了青龙剑赠予他,他又为何轻易送给别人?”
她眼眶通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捂着手臂的伤口坐在地面上。殷红的裙摆零散着,凄美而绝望的美丽。
“为什么?他明明对我动了情,却依然待我如此凉薄?”
情,是诛心的利刃。
(https://www.uuubqg.cc/88459_88459576/4168236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