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但我已罪无可赦
【1349年7月7日,周日,夜晚】
静谧黑林地。
霍拉米克消失的时候太突然了,这直接导致阿德米索尔被摔在地上。疼痛打散了他脑中响起的嗡鸣,令他从一片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蜈蚣从树根之下的阴影处爬出,只有草叶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飞蛾敛翅停下,嗡嗡的振翅也渐渐消隐,几近于无。但他没有睁眼,这段在林地里生活的日子让他的五感愈发灵敏,不用睁开眼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周遭的一切——
有一只飞蛾停在他的颈间,微微颤抖的双翅让他感受到细微的痒意;在不远的树根处,有蜈蚣在活动,他几乎能够想象出那蜈蚣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叶的;而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苔藓的清凉气息充盈在他的口鼻间……
“这里叫什么?”阿德米索尔轻轻地问道,心下却隐隐有了猜测。
“静谧黑林地,或者林地。”不知何时出现的老猫温和地回答,“你怎么叫都行。”
“我喜欢林地,”阿德米索尔喃喃道,“这里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的不可思议。”
“梦迟早是要醒的。”老猫轻巧地跳下嶙峋的巨石,低头注视着男孩亮晶晶的眼眸,“如果你有足够的天赋,你或许能够重返。”
“重返?”阿德米索尔仰起头望向老猫,可惜在背光之下他什么也看不清,“但我并不知道我来林地的时候走的是什么路。”
“是蛇之道。”老猫将缘由娓娓道来,柔和的语调就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神话故事,“一条水银之蛇无意间闯入了你的梦境……”
阿德米索尔着迷地听着,专注地凝望着老猫,不时提出些疑问。
时间流逝,转轮不歇。笼罩在他身上的月光变得愈发稀薄了,可他似乎始终都是一派无知无觉的模样。
贝克兰德北区,圣塞缪尔大教堂底部,查尼斯门外。
安东尼·史蒂文森坐在书桌前的高背椅上,处理着他从地上带来的教会内部的文件。这里通常坐的是负责值守查尼斯门的值夜者,偶尔也会有红手套。
塞西玛推开看守室的大门,墨绿色的眼眸里此时满满都是疲惫,他甚至没有去注意房间里坐着的是谁:
“索斯特,红手套从廷根带来的两个非凡者需要关押在查尼斯门后,他们的情况你可以去问队员。事情比较特殊,我需要立刻去找大主教。”
“我想,”身着神职人员长袍的老者放下手中的文件,平和地开口,“塞西玛你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大主教?”塞西玛讶然。
“廷根那边发生的事情我已从女神那里获悉。”圣安东尼起身,从塞西玛身边经过,“阿德米索尔的情况比较复杂……先作为重点观察对象关押在查尼斯门后,其他的要等他醒来之后再定夺。”
“那么对那位快要失控的‘窥秘人’的处理要按照正常程序进行吗?”塞西玛提醒道。
“按照正常流程走。”圣安东尼顿住脚步,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他抬手在胸前上连点四下,画了个绯红之月,胸前佩戴着五枚黑暗圣徽流转着幽微的光芒,充斥着宁静的意味,“愿女神保佑他。”
“愿女神保佑。”塞西玛凝望着查尼斯门上绘刻的七枚圣徽,似乎又听见了那些早已远去的熟悉声音,它们在耳边喧嚣至极,仿佛从未远离:
【“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老尼尔又梦见莎莉丝特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毫不吝惜地倾洒在室内深棕色的地板上。有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悬浮飘转,仿佛随着自黑白琴键中流淌而出的乐曲起舞,岁月似乎从未流逝。
他恍惚地手捧着自制的手磨咖啡,倚坐在座椅上,痴痴地凝望着爱人坐在钢琴前的背影。
一旁的圆桌上摆放着莎莉丝特烤制的小饼干和装着费内波特高原咖啡豆的镶银锡罐,饼干的香甜和咖啡的微苦交织在一起,熟悉地让他几欲落泪。
但梦终究是梦呀。
老尼尔望向落地窗的方向,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过分,轻而易举地穿过透明的玻璃,刺痛了他的双眼。玻璃窗反光地厉害,但是他仍然能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古典的黑色软帽下压着的头发斑驳花白,暗红的眼珠早已因为年迈而浑浊不堪,眼角和嘴角边的皱纹如刀刻般深重。
他是这般的衰老,而她又是那样的年轻。
牛奶般浓稠的雾气淡去,阳光好得不可思议。只是街巷里空无一人,塞西玛能够听见他的皮靴叩击在街道上发出的“嗒、嗒”声。
塞西玛目不斜视地走过种满了玫瑰和金薄荷的屋前花园,抬手在老尼尔家的门上轻叩:
叩、叩、叩……
声音不疾不徐,但在屋里老尼尔的耳中,却无异于催命符咒。
“莎莉丝特,我需要出去一趟。”老尼尔放下手中捧的咖啡,眷恋地望着钢琴前年轻女孩的身影,“或许要很晚才会回来,估计是赶不上晚饭了。”
女孩没有以言语作答,只是原本舒缓的钢琴曲骤然变调,变得沉静而哀伤。
屋外,塞西玛平静地看着老尼尔,开口道:“不进去坐坐吗?”
老尼尔摇了摇头,拒绝了塞西玛的提议:“执事阁下,我想有个更适合的地方让我们进行谈话。”
老猫的故事讲完了,飞蛾簇拥着阿德米索尔离去。和他来时一样,他亦没有记住去时的路。在他最后的记忆里,是漫天飞舞的飞蛾。
它们把他送到小十字路便齐齐消失了。阿德米索尔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已经亮了,而伫立在他面前的,正是他之前苦苦寻觅的电报局。
只是他现在并不打算去了,先前的关心则乱让他分辨不清梦境与醒时世界,但现在不会了。尽管颅内仍有飞蛾振翅的嗡鸣,但他的思维变得更清晰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出现在哪里。
廷根北区郊外,拉斐尔墓园。
老尼尔将从花园里摘下的一束玫瑰和金薄荷小心地放在莎莉丝特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历经风吹日晒,没有残破,却早已老旧,而照片里的女孩却永远定格在年轻美好的瞬间。
塞西玛站在老尼尔身后,默默地看着老尼尔这一系列的举动,心里评估着老尼尔的状态。
良久以后,老尼尔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哀求的意味:“等我死了以后,请把我葬在莎莉丝特旁边。”
“虽然受到了隐匿贤者的引诱,但你并没有失控。”塞西玛客观地陈述事实,“你罪不至死。”
“但是我已罪无可赦。”老尼尔平静地回答,“我向隐匿贤者请求赐予已是不争的事实。我或许罪不至死,但我余生必在看管中度过,远离黑荆棘,远离廷根……远离我挚爱的莎莉丝特。”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塞西玛望着眼前将大半辈子都奉献给值夜者的老人,谨慎地回答,“在一切结束以后,我会将它上报给教会。”
“谢谢您,执事阁下。”老尼尔宽慰地笑了,“如果你想要找阿德米索尔的话,我想我应该能够提供一定的帮助。”
廷根北区红月亮街,圣塞琳娜教堂。
塞西玛和老尼尔走进教堂的时候,阿德米索尔正坐在长椅上向黑夜女神祷告:
“……祂是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也是绯红之主,隐秘之母,厄难与恐惧的女皇,安眠和寂静的领主。”
教堂大门在塞西玛和老尼尔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深眠花和月亮花的香气弥漫开来,笼罩着整间教堂。这场梦有如镜子般骤然被打裂,沿着裂开的纹路碎掉,而碎片转瞬又化作纯白的雪花纷纷扬扬。
阿德米索尔仰起头,感受着雪花落在他的眼睛上的轻柔,以及雪在睫毛上化开时的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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