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羡慕
这里是空旷的陵园，不是吊客众多的灵堂，陶曼苓无须再顾虑什么，问得也就毫不客气。
简丹很平静地回答她：“今天是我妈的忌日，我来给她上坟。她就在那边的c区。”
一边说，她一边回过头朝着自己的来处指了一下。
但是陶曼苓宛如铁板一张的面孔并没有松懈下来，依然目光冷锐地盯着她，如芒如刺。
“明皓也葬在这里，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我听说了，但并不清楚具体位置，也没有找人打听。”
“为什么？作为他的初恋情人，你难道不想去他的墓前为他送束花上炷香什么的吗？”
“不想。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欢迎我的出现，而我也无意成心给你添堵。”
陶曼苓冷冷一笑：“是吗？听起来你还真是替我着想呢。”
“陶曼苓，我知道当初在微博上开撕我的那个lietome就是你。如果我想反击你，大可以戳穿你苦心掩盖明皓已经过世的事，那样绝对会让你焦头烂额。不是吗？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毕竟，我们爱过同一个男人。看在明皓的份上，我也不想跟你撕得太难看。”
陶曼苓脸色微微一变，好半天没有说话。
当初，陶曼苓在微博上撰写那段针对简丹的文字时，长期以来的教养和修养都在潜意识里提醒她，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陶曼苓很清楚简丹出国的资金是许明皓的母亲周文晶支付的，并非来自什么包养的金主。
周文晶用这种方式把简丹打发得远远的，好另外为儿子挑选满意的未来儿媳人选。而她涉嫌杀害前夫的事警方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够证实。
可是，尽管明知不可为，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报复欲与破坏欲，却压倒了潜意识里良知发出的提醒，促使陶曼苓不管不顾地敲下回车键，发布了那段毫无根据的中伤文字。
许明皓的英年早逝，已经是陶曼苓难以承受的丧夫之痛。
而他在去世前，提出想要见简丹最后一面的请求，更是让她无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难道她和他十余年相濡以沫的夫妻岁月，还比不上他和简丹之间不足一年时光的短暂情缘吗？
许明皓的最后请求，让陶曼苓无法自控地恨上了简丹。恨她为什么经年后还能在自己丈夫心里占据一个如此特殊的位置。
盘踞在心头的恨意，像一条滋滋吐着信子的毒蛇，逮着机会就要发动进攻。
所以，心怀怨恨的陶曼苓，无法容忍简丹的春风得意。亲手打击她，亲眼看着她从云端一头栽进泥淖，她才会觉得舒服，觉得痛快。
然而，逞一时之快地在网上暗算了简丹后，陶曼苓一看到她发布的律师声明就知道自己干了怎样的蠢事。
如果简丹真的发动法律诉讼，那么陶曼苓隐藏在微博id背后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挖出来。
尽管她是使用亡夫许明皓的手机注册的那个id，但要追查到她身上很容易。到时候两个名女人果真打起名誉权官司来的话，场面可就要难看了！
可以想像，新闻媒体一定会闻风出动，想方设法挖出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一旦发现简丹是许明皓的初恋情人，那么原配与旧情人开撕的戏码一定会成为大众狂欢，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与报道也会不胜枚举。
作为太阳花集团继任的一把手，陶曼苓牵涉在这样的官司里，对于集团来说绝对是一桩有弊无利的事，就连亡夫许明皓的名誉也会跟着受损。
所以陶曼苓第一时间删除了自己那桩不理智的发言，并暗中祈祷简丹不会把事情闹大。
尽管她删除了相关发言，但微博的后台数据中还是有备份保留，如果真的走起法律程序来她会很麻烦。
当简丹最终如陶曼苓所愿地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她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不知道是我在背地里搞事整她，否则估计不会这么轻易罢手。
直到这一刻，陶曼苓才知道简丹其实早已经猜出她就是“lietome”。只因她并没有要与自己为敌的打算，所以才没有任何反击的行为。
陶曼苓脸色阴晴不定的沉默着，简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问了一个她一直为之迷惑不解的问题。
“其实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我和明皓的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回国后我和他也没有过任何私人来往。换而言之，我从未介入过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你为什么会那么恨我？”
这一刻，在陶曼苓的耳中，仿佛又有如蜜蜂嗡嗡乱叫般响起了许明皓的那句话——“曼苓，我想见简丹最后一面”。
内心深处，也涌动起一阵又一阵的冰凉，让她又是寒心又是伤心的冰凉。
“原因很简单。因为明皓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曾经对我提出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明皓临终前说想要见我？”
陶曼苓揭晓的谜底，让简丹好像被人揪住衣领狠狠一甩，甩进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山峦。
四周都是棱角分明的碎石，碾得她遍体遴伤。尖利的疼痛呈放射状钻心而来，痛得她无以复加。
“对，就是这个请求让我恨上了你。凭什么？你和他认识不到一年，我却陪着他走过了十几年的人生光阴，凭什么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他这么放不下你？你说，你如果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或许就能释怀了。”
陶曼苓越说越愤恨，整个人就像一座活火山在喷发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长长的火舌。
简丹却恰好与之相反，整个人像变成了一座冰山，从身到心都僵冷无比。
当初从任远飞那里听闻许明皓的死讯时，简丹就已经心如刀割。
此刻再从陶曼苓嘴里得知他在等待死神降临的日子里，曾经有过想和自己见最后一面的心愿，她更加痛苦万分。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他已经淡忘了过去种种，再回首前尘旧事时，对一切都已然释怀心无挂碍。
可是很显然，那段纯白年代的少年□□，并没有成为他人生记忆册上日益褪色甚至消失的内容。
简丹被深深地震动了，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和许明皓，尽管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们其实也是同类。
可惜，十八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一点。那时候她太年轻也太怯懦，以致于轻易就放弃了他。
当年许明皓的母亲周文晶找到简丹后，没费多少唇舌，就让她答应了她的安排。
生活不是琼瑶的电视剧，简丹也不会像剧中那些清高的女主那样，傲然宣称“钱买不走我的爱情”。
她自知是低到尘埃里的花，不配和许明皓在一起。可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尘埃里打滚，十分现实地选择用爱情换取一个去巴黎学习的机会。
良久后，简丹才艰涩无比地开了口，声音无比的落寞与凄凉。
“其实我并不够好，也正因如此我认为自己配不上明皓，所以当年会接受他母亲开出的条件离开他。如果现在有台时光机能够让我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还有，陶曼苓，你完全不用羡慕我在明皓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因为我更羡慕你——羡慕这么多年来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你。”
没有月亮的晚上，数点淡青色的星光，在墨蓝夜空中莹莹闪烁着。
简丹独自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夜已经很深了，她依然清醒无眠。看着落地玻璃长窗外的星空，她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了许明皓的眼睛。
他的眼睛，比最浓的夜色更漆黑，比最亮的星辰更明亮。可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阖上了。再也不会睁开，笑眼看人。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是许明皓先喜欢上简丹的，毕竟是他主动追求的她。其实，最先动心的那个人，是简丹。
大一入学那年，某个天空蔚蓝的午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校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看书。
无意中一扭头，发现窗外有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戴着耳机骑着单车经过。
他有着英俊的侧脸，乌黑浓密的短发，阳光绚丽，斜穿过他的大半个身体，发梢在秋日艳阳下一闪一闪地跳跃着金色光芒。也不知道他在听什么歌，听得眼睛弯弯盛满了笑。
那一刹那，她忽然就失了神。心如同石子击中深潭，怦然作响。
男生的单车很快从窗外飞驰而过，但是她的眼睛已经如同摄像机，将他的模样翻拍在心底，频频地在记忆里反复重温。
大概半个月后，在桂子香飘的校园里，简丹再次见到了这个男生。
他正拿着一台真正的摄像机在拍摄桂花，看架势颇有几分专业人士的样子。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学校摄影社团的成员。
隔着一簇碎金屑似的桂花，她的视线与他的视线对撞在了一起。
她不自觉地脸一红，头一偏，羞赧如一株含羞草。他在花荫那端举着相机按下快门，在时光中永恒地定格了那一幕少女的含羞之色。
“不好意思，同学，我刚才不小心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我叫许明皓，是经管学院的大一新生。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系的？我回头把照片冲洗出来后就送过去给你。”
他微笑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与真挚，让她想也不想地就给出了答案。
第二天，他就拿着照片跑来找她了。第三天，他再次跑来找她，笑得赧然又决然。
“简丹，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春水，如白云，如清晨浸透馥郁花香的阳光，充满了动人心弦的柔情。让她猝不及防地就落了泪，甜蜜又心酸。
事隔经年后再回忆这一幕，泪水依然不由自主地从简丹眼角滑落，一行行悄然无声地泅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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