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女人
两人登上归途的公车，不过才晚上八点出头。
萧燃先是叫了辆计程车送院长他们回去，随后才顺利地把心有所虑的苏幕之给塞上了公车。
一屁股坐下，萧燃便歪了脑袋靠在她肩上，假作要稍做歇息一样闭上了眼睛。
“萧燃？”唤着名儿，苏幕之还刻意耸了耸肩。
本来就看着就瘦，肩膀与锁骨有时穿得少一些都会特别凸显，没想到如今来上这么一磕，还真的是疼得慌。他吃痛皱眉，分明被撞得太阳穴疼了一阵，却还是咬着牙硬撑着装没事，愣是故作淡漠地应了一声：“说。”
“……”这下子反而是苏幕之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复而将微启的嘴巴合上。无言过了良久，才又缓声吐出一句：“你今夜想吃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萧燃怀疑的小表情，她一面这么问着，一面撑起下巴望向了窗外，思绪缠绵交织成一张密网，套住了自己不甚明朗的心。
他有些无奈，有些恼怒，看到她事到如今还总是把真心藏着掖着，蓦然觉得浑身不舒坦。
今天他们两人的距离是有拉近的吧，肯定是有的吧？她刚刚在医院说的那句谢谢你，不仅仅只是因为感激吧？自己难道表达得还不够明显，难道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她是真的没有感觉，还是纯粹想逃避？可是既然不愿意，为什么昨天不拒绝他，甚至今天还说出不会离开这种话来？
萧燃是真的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她，不单看不透也没法靠近。
“苏慕之……”他凝视着那张拢着云岫，透不出半点真容的侧脸，心脏突然揪了起来。可就在疼到极致的瞬间，萧燃反而释然了。
早就已经被拒绝了不是么，为什么还固执着想要尝试呢。说不定……苏慕之早就不耐烦了，要不然也不会总下意识地闪躲不让他靠近。
他苦笑一声，垂下头时却还是没头没脑地问出了口：“你会……你喜欢我么？”
公车在中途的站点前停了下来，车门既开又合，车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喜欢。”
这声回答来得忽然又突兀，惊得两个人同时扭头去注视着彼此。
他看到那对桃花眼眼尾的嫣红渐渐晕来，车窗外走马观花的彩灯也盖不住喷涌而出的羞臊。
苏幕之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当即双手抓紧了袖子，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
“你喜欢我？还是说会喜欢我？”萧燃立即开口问道。
巨大欢喜瞬间冲散了刚刚所有平白生出的疑虑，只见他笑得格外爽朗，连原本黯淡下来的眸子也瞬间点亮璀璨星辰，柔柔地将她脸红的模样拢在心尖上，又多了十分愉悦，百般喜欢，千番爱意。
“不喜欢。”苏幕之用右手掩脸，左手则去拍挡那人不怀好意的爪子。
萧燃不信，乐呵呵逗引道：“你明明就说的喜欢。”
“不喜欢。”
“喜欢。”
“不喜欢。”
见他笑得愈开心，苏幕之就不自觉地脸愈发滚烫，直到终于放弃抵抗，而是抓紧了袖口，死命地反手挡住自己的脸。
“慕之，你听我说……”萧燃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脑袋，脸上的笑意也在光影的切换下消失全无。他用拥抱的姿势贴近她的耳侧，神情变得格外严肃，格外谨慎，连声音也低沉而厚重。
夜色还很长，他的声音融进了马达的轰隆作响里，只见那微微上扬的嘴唇说出了一连串的话。随着起伏的终止，她的眼中剩下的震惊，还有盈盈眼波随光流转，似含水泽于瞳间，潋滟动人。
萧燃将手放开，又恢复了刚刚那清爽阳光的笑容。车停了，他拉起苏慕之的手，全身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在这冬夜里想要去贴近。
“走吧，我们买东西回家。”
——————
离家不远的地铁口附近有一家连锁大超市，里头的东西虽全，却也因包装精致所以要贵一些。
苏幕之今天还来不及去早市，现在也只能在这里买些新鲜点的食材回去。
推着购物车的萧燃跟在后头，手里挽着她脱下来的那件沾血的外套。虽已经不再笑了，可他英俊的眉眼间仍有清晰可辨的愉悦。
在前面走走停停的她，在认真挑着食材的她，还有不时回头来问话的她，萧燃都喜欢得不行。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了？”苏幕之拿着一捧西蓝花，正侧对着自己问道。
“啊？”萧燃全然没听到方才的问话，现下也不知该答什么。
苏幕之好似还在有些沉浸在公车上的那段情绪里，眼睛回来瞅他时也不敢完全对上，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噙了微微的笑意低下头去。
“你刚刚不是说要多买一些么，这又是为什么都还没说明白。”将西蓝花放入购物车里，又朝前去拿起一个番茄来端详优劣。她将番茄反手放入，兀自喃喃着：“家里好像还有鸡蛋，不如就做紫菜蛋花汤吧……”
萧燃点头表示赞同，用食指抠着脑袋说：“昨天裴柯说他今天要过来，我就把备用钥匙给了他。刚刚已经发了微信，他说现在还在家里……”
听到这个消息，苏幕之朝前择菜的动作不易察觉顿了一下，立马又顺手拿起了一份切好的瘦肉，语气莫名地自我尴尬起来：“嗯，师兄也来了啊……”
这句话里唤起了萧燃抛之脑后的一点记忆，迅速反应过来道：“刚刚还忘了问他那个邻居是不是还在，没事我现在发个信息问一下！”
“不用问了。”她回眸来看他，眼里一片通透，“唐娇肯定在的。”
对此萧燃并不在意，他一心只有现在，和苏慕之单独在一起地现在，乃至于不太愿意回到那个有第三人在的家里。
萧燃走去拥住苏幕之，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头发厮磨着，却未曾加之任何重量。那双大手就垂在她的胸前，紧紧将她环抱于怀。他像个孩子一样抿着唇，语气固执：“我想吃芝士焗饭。”
“是谁才说要……”她忽地转过身来，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上的胡萝卜捅了萧燃一下，正说着却又吞了后半段，偷笑着轻咬下唇溜走了。
仿佛真被胡萝卜戳中了要害，萧燃啊了一声松开了手。回头见苏幕之已经走去货架上拿了现成的咖喱块，他马上又欢喜地推上购物车奔去到了她身旁。
刚好这边的货架正对的另一侧就是零食区，这人久不吃这些细碎的东西，瞬间犯馋。
余光瞄见苏幕之还在纠结是要咖喱块还是咖喱粉，萧燃悄悄将购物车推过去拿了几包零食，又偷偷用食材堆在上头以掩人耳目。这一过程如此行云流水，仿佛是时常偷干这种事的老手。
才偷偷摸摸地把事干完，就要装作没事发生一般一脸从容地回去，身后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萧燃？”
苏幕之就在眼前几米之外，这个声音只能是……
他瞬间敛了脸上所有神色，又将平日里那副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戴上，眼神如刀般锋利地转去面见后头说话的人。
来人身姿高挑出众，又有一张极衬这身材的美人脸，今天不过是施以淡妆，就已将其他人给全然比了下去。她脸上有着轻佻的笑，可浑身却散发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叫人纵然有心想接近，也会不自觉地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分几两。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会出门，还会在这里碰上面。”
萧燃盯着她，双唇紧闭连半个字眼都不吭。
女人嗤笑出了声，眸子虽写满了鄙夷却连正眼都不愿拿来与之相对，只幽幽然地落到了陈列的商品上，语气也是飘忽不定的阴冷：“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真兄弟，性情不一样就罢了，连脑子都是天差地别。”
“我有时也怀疑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他反唇相讥，亦现出了从不轻易显露的恶意，“贺嘉琳，这么久没见，你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也难怪当初他会巴不得赶紧和你分手。”
萧燃很讨厌贺嘉琳，从当初萧湛和她在一起时就讨厌。说起来其实是萧家对不起她，但即便是如此，萧燃还是厌恶极了这位千金大小姐目中无人的性格。
而贺嘉琳也一样，不过与萧燃接触过半天，就开始无法自控地讨厌起喜欢的人的弟弟。
至于为什么，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萧燃看出了她的表里不一。
重逢之际，两人不过一眼就剑拔弩张，先发难的是贺嘉琳，可最后恼火到难以自控败下阵来的也是她。
她气得面容扭曲，伸出的指尖锐利地朝向自己的眉心，好似巴不得能用手指把眼前人掐死。萧燃见此也只是漠然别过头去，应付自如地冷冰冰道：“你的未婚夫应该也在这里吧，要是他看到平时端庄大方的贺大小姐，现在却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骂街女，会不会觉得心理落差很大？”
闻言，女人咬着唇将手生硬地收了回来，似有不甘地将指甲抠进了手心。
“罢了。”贺嘉琳松懈下来，用一只手扶住额头，又将另一只不耐烦地朝外摆了摆，好似要赶走什么晦气的东西。可偏生人长得美，连这般居高临下令人反感的动作也连带着显得优雅。“我们没必要总是这样势成水火。多年一直找不到你的踪影，现在又再见难免有点心急。”话时，她又正了脸来看萧燃，表情柔和了不止一点半分，语气亦自降了些许身段，“小燃，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这声小燃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谈。”语罢，萧燃的手又扶上了推车，扭头跨步就欲离开。
“可是……”女人朝前追了几步，才想伸出手去抓他的袖子，没想还是扑了空。
她杵在原地，眼见萧燃推着购物车走到了另一个女人身旁。
那个女人不解为什么萧燃忽然心情不悦，甚至察觉到了什么般地将头转向了这边。可他却没有回头，不过简短的与之耳语了什么，随即又推着车顾自走远了。
终是按耐不住朝苏幕之走去，相见时彼此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贺嘉琳笑得温柔大方，说话时也显端庄稳重：“你是他的女朋友吧？”
苏幕之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再联系刚刚萧燃突变的情绪，心中下意识地推断出两人可能是前任关系。面对这样的询问，她微微拧紧了眉头，不知究竟该如何作答。
“以后就麻烦你照顾小燃了。”贺嘉琳挂着大度的笑容，连牵起对方手时的动作也是温柔似水，好像温驯和睦便是她一惯的品质，宽容得足以让身旁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自惭形愧。
也没给苏幕之留下哪怕是一秒钟的反应时间，贺嘉琳便踏着高跟鞋转身走了。
小燃，而不是萧燃。
是曾经有多亲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这算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心生醋妒，就有人从身后将她拥入怀里。萧燃没有察觉丝毫，而是坚定地将箭头指向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人。“贺嘉琳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她笑笑：“原来叫贺嘉琳，挺温柔大方的人。”
萧燃讶异，虽知那人装出来的性子极容易迷惑人眼，却没想苏幕之也中了招。“她都说什么了？”
“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还有呢？”
苏幕之坦白：“没了。”
一直到付完款，苏幕之都没有再搭理萧燃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生气么？不生气。可为什么不高兴，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
走出连锁超市，不知哪个店家放着的音乐传到了这头，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她的鼓膜。
“ he□□en\'s door……
he□□en\'s door……”
夜不觉深了，渐渐飘下了另一场雪。
苏幕之心静如水，把所有重物都扔给萧燃去提，自己则重新穿上了外套，头也不回地朝前迈去。
“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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