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卌二章 不自量力

　　魁玉漂亮地翻身落到地面，一旁原小路全无还手之力被小宫主用金丝吊到半空，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过去照顾苦儿。

　　小宫主准备了满腹冷嘲热讽无的放矢，心下纳闷，向原小路冷笑道：“呵呵，她不要你了。”

　　原小路自知魁玉向来淡泊克制，刚刚的轻浮之举果然得罪了她，现在自己被捆成个粽子吊在这里，还有个更厉害的女罗刹姑奶奶等着他赔罪道歉。

　　“宫主大人我错了，只有半天时间了，放我下来吧，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

　　“大月氏人素有狡猾难驯之名，我不信你，我只信我的好朋友好妹妹魁玉的话，你们不是向来交好，感情非比寻常，怎么这次不替你出头了？”说着手中揉动着金丝网上解下的绳子，似乎要当作鞭子戏弄他一番。

　　她咯咯笑着将几根金丝绳耍得出神入化，未伤及他半寸皮肤但把他像个陀螺一样抽得溜溜直转，原小路转得头晕眼花几乎快吐了，等停下来换方向的时候他口不择言道：“你故意的吧！你这么高的武功就算睡着了能躲不过我连呼带喊从树枝之中坠下来吗！我看你根本就是醒着等我掉你床上呢吧！”

　　刚说完右脸上就挨了狠狠一鞭子，眉梢都破了，血细细地流了一条出来。人也应声而落，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他抖落绳索爬起来四下寻找时，小宫主已经带着手下走了，“女人真可怕！”他嘟囔了一句，一瘸一拐地走到魁玉和苦儿旁边。

　　“她好点没有？”

　　回答他的是令人气馁的沉默。

　　“潮退了，我们得继续下海。”

　　魁玉依旧不理他。

　　原小路急了，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如有再犯天打雷劈行不行！”

　　一滴血越过长长的睫毛流进了他的眼睛里，魁玉情不自禁抬手去拭，看到他真诚平和的眼神，那是属于朋友的值得信赖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前嫌尽释。

　　安顿好苦儿他们又来到海边。这一次原小路才告诉她，他们捕猎的目标是海底嵌在礁石上的巨蚌。

　　“在巨蚌壳中加水，再放入盛有鱼肉的中号蚌，架在火上烧到水开就成了蒸锅。”

　　魁玉点点头，跟他一起潜了下去。巨蚌多年以来附着于海底岩的部分相当坚固，纵然魁玉的匕首削铁如泥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第一只三尺有余的巨蚌从岩床上凿下来。

　　这巨蚌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的多，还好在海中浮力较大，二人合力推着向海边游去。

　　到了浅滩才发现巨蚌的坚硬厚壳真的像石头一样，他们根本搬不动，只好连推带滚弄上岸。

　　自从受到攻击开始巨蚌就紧紧关上了两片蚌壳，任凭他们怎么尝试都坚决不开。

　　然而也没有时间再去撬蚌壳，他们抓紧时间如法炮制，又捉到第二只、第三只和若干中号蚌。

　　日影已是正午，距离下一次涨潮还有约莫一个时辰。这些数百斤的大家伙凭他们二人之力肯定是运不到古树那边去。如何保护它们不被涨潮退潮的海水带走已经是个重大难题。

　　“现在叫小宫主过来看，她肯定会笑我。”原小路摸着脸颊上的鞭痕懊恼道。

　　“我有个冒险的提议，你想不想听？”魁玉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真是疯了，“可能唯一能帮我们把巨蚌推上岸的就是涨潮的海浪了。”

　　“不行！”原小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想法，“我们在潮水流沙之中连立足站稳都很困难，更别提推着巨蚌控制方向上岸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魁玉倔起来也是不输人的。

　　“明天早点来，多叫几个帮手。”

　　“那你跟小宫主的约定呢？”魁玉目光沉毅，心中已做了决断。

　　“我认栽还不行么！”原小路也觉得脸上无光。

　　“嗳原小路，我们就少贪心一点，一人推一个试试看好不好。”

　　原小路见她如此坚持也有些动摇了，无论生死他都是要奉陪到底的。

　　两人把中号蚌藏于林间，三只巨蚌孤零零留在沙滩上被太阳晒得滚烫，宛如石头雕像。

　　潮水渐起，清浅的海水一次次拍打在巨蚌之上，魁玉和原小路用力推动，一次两次三次——动了！他们以极慢的速度推着巨蚌向岸上滚动，汹涌的海潮很快赶上了他们。浪头排空，把巨蛤向着岸上狠狠地推出去，原小路和魁玉已经浮了起来，在动荡的海潮之中把巨蛤更努力地推向密林。

　　一只巨蚌突然张开了蚌壳，魁玉措手不及被夹住了半边身体和手臂完全失去了平衡与控制，已经达到高潮的巨浪将她冲击得像一颗脆弱的芦苇。

　　原小路丢下巨蚌试图去救她，但咆哮的海面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踪影。他像掏空了自己似的大喊一声：“沈魁玉！”声音惊惶而无力。

　　四下无人，海鸟惊飞，太阳光博爱又无情地洒满海面，原小路不可避免地被冲到岸上的密林中，他突然想到小宫主，现在她是唯一能救魁玉的人了。

　　回到古树，小宫主果然还在这里，一见原小路，她就横眉冷对咄咄逼人道：“言而无信！我的锅呢？！”

　　“救…救救…魁…魁，魁玉！她，她被夹在蚌里被浪…浪卷走了！”原小路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攥住小宫主的手。

　　“我为什么要救她！”小宫主使劲甩手，但原小路像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开。

　　“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原小路天生侠义心肠，济困扶危从来不需要理由。而在小宫主的世界里，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从她知道自己被遗弃做了影子杀手到重回怜花宫，规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人教过她同情和爱，现在原小路的话在她耳里如同儿戏一般荒诞不羁，“你们这几个人真是可笑极了，既然没有能力就别来参加滟波楼选人，这里可不是给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原小路握紧她的手：“求你！你不能不救她！”

　　小宫主筋肉暴起，将原小路像只小虫似的弹飞：“我说了别来烦我！”

　　需要几人合抱的古树被这一撞也颤了几颤，巨大的力道被树干卸去，半晌之后落叶携飞花从天而降，缤纷如雨。小宫主迎着一束漏下来的阳光低头看着自己肌肉精致血管突起的手。

　　原小路清楚听见自己双臂脱臼的声音，胸口被重击之后喉咙一阵腥甜。倒地之后发现呼吸无碍，肋骨没有折断，小宫主出手精度把握得极高，远在原小路所能达到的境界之外。

　　有时候觉悟只在一霎那，原小路背靠着树坐起来，咽下满口的血水：“我现在明白了，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说话的声音不大，小宫主听到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向他走过来，提着他的领子又像小孩子扔玩具一样甩在树干上。

　　这次他的血控制不住吐了出来，翻了个身又坐起来连咳不止，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行动自如。

　　小宫主又像幽灵一样向他飘近，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小心！”

　　是苦儿和西门红袖，苦儿只是看不下去高呼了一声，而西门红袖已经抢上前插在两人之间。

　　“你醒了？”原小路声音虚弱但并不意外。

　　西门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盯着小宫主，头也没回却是说给原小路听的：“我早醒了，行李也是我监守自盗藏在别处了，原本只是想给你们制造一点麻烦，或者拖延一下你们的时间。没想到耽误了苦儿姑娘的伤情，还引起你们之间的误会。”

　　她接着叹息道：“现在魁玉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虽然不是我直接导致的，但我仍然问心有愧。倘若此刻你我不被这妖女所杀，我愿跟你去海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你？！”苦儿意料之外随即立即咬牙切齿问：“行李你藏在哪里了？”

　　“往那边走几步有棵红皮树，树下有个隐蔽的洞穴。”

　　苦儿前去寻找，不一会带着三人的行李回来了，她急忙翻出解药油纸包，却不知该吃哪一个。

　　“只有小姐知道！”她一下子颓然歪坐在地，“我们快去救小姐啊。可惜我已不能下海。”此时她全身麻痹已经减轻，只有伤口仍在疼痛，红疹也全然未退，一张脸煞是恐怖。

　　原小路歇过一口气自己站了起来，把面前的西门拨到一边，“谢谢你说了实话，好意心领了。魁玉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天在赌场的茶寮之外，魁玉笑盈盈向他走来，把契约撕得粉碎；就在今早，同一个少女在青蓝的天际下，在他年少无邪的一吻之后脸上被朝霞染上玫瑰的颜色。

　　这样的人不会孤独地死去。

　　小宫主有些意外，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他坦然从她身边走过，脸上的鞭痕尤其刺眼，眉梢的血又流了下来。小宫主也情不自禁地抬手去拭，他还以为她又要动武，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腕，浅笑耳语：“讲真的，你生气的时候更可爱，但打人就太疼了。”闪头躲掉她佯装要打的绵软耳光。

　　红袖苦儿跟着他来到海边，他先挖出记号下深埋的中号蚌丢给苦儿：“这是蒸锅的内胆，带回去给小宫主。”这些蚌壳形状圆润，厚度中等，内外都十分光滑细腻，做炊具十分合适。

　　之后他简单活动一下，跃进层层波浪之中，在这片海域中仿佛不会疲倦似的沉沉浮浮，连一颗小石头下面也要看看清楚。西门也下了水，向着左右两侧把搜寻的范围拓展开去。

　　潮水退去，沙滩上什么都没留下，大海吞没了一切，天空又吞没了大海。

　　他终于也游得筋疲力尽，在水里一遍一遍呼喊她的名字，直到喉咙嘶哑破音，直到夜色降临。

　　西门先上了岸，她本以为原小路在体力透支之前是不会上来了，但原小路跟着她也上了岸默默地坐下，从怀中拿出陶埙擦了擦水，以乐声代替人嗓继续将呼唤向更悠远的地方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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