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秘制镜者
麻姐刚假模假式地掸了掸玻璃盆景上的灰，右手一间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魁玉低头擦桌子，和苦儿偷偷去瞧。这个小老头看起来年逾花甲，精气神却是顶好的，面庞红润，牙口健全，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大褂，一见麻姐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小麻姑娘！你可终于来给我打扫了，看看这里都臭成什么样子啦！老头子要生臭虫了！”
麻姐把腰一叉，气哼哼地说：“上次刚打扫过，谁啊？弄一堆蝙蝠进来，现在蝙蝠尿的味道还没散尽呢！要不是看在房钱付的痛快，早请您走人了！“
”是因为房钱，还是看上我家小史了？我倒是想不通，你这么一个爽利的丫头，竟然喜欢小史这木头。小心娶了他你准得成悍妇。“智胜先生揶揄麻姐，魁玉和苦儿都忍不住想笑了。麻姐不高兴了，转头对魁玉她们说：“想看的看到啦，这就是活神仙，活老不正经才对。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他，没有快走啦，我可待不下去了！”
魁玉咬了咬牙，决定把握住这次机会，她实在太不擅长绕弯子了，于是就直接了当地作了个揖：”老先生，请问有没有听说过滟波这个地方？“她隐了个”楼“字，希望把圈子划得大一点不被对方看出来历。
智胜先生的古董小眼镜后闪过一丝寒光，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坐在了太师椅上盘起了脚：“海清河晏的晏吗？有啊，据说在两湖一带，天门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叫晏波村，专产一种稻田虾，美味至极啊，现在正是季节，可惜我没有钱雇人快马加鞭给我送过来，那滋味真是做皇帝我都不稀罕，晏波村好地方啊——哎，小史！倒茶！扇风！这屋子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老骗子！”麻姐忿忿不平地拉魁玉和苦儿要走，“他又胡说了，我听得出来。”
魁玉想表示自己的诚意，又觉得倘若直接掏一锭银子出来也许会适得其反，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一面梳妆小镜。这镜子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论材质乃是纯银而非黄铜打造。恰好背面用了一种特殊的工艺，乃是樱花虾的虾壳捣碎拼贴而成，上了大漆斑斓可爱。樱花虾产地远在万里之遥，根本无法运到京城，但在当地并不算稀罕物。只是镜子用得久了，难免有磨损痕迹，她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介意，“这是报酬，还望老先生别嫌弃。”
智胜先生看到魁玉双手捧上的小镜子略有迟疑，刚要接过来仔细端详，被麻姐劈手夺下：“老骗子连女孩家的贴身东西都要骗，最后一点廉耻也不要了？！”被叫做小史的书童刚进来，听到她这么说一下子急了：“麻武瑛！“
麻姐果然泄气了，把镜子往桌上一放，嘟囔着说：“这两姐妹家里穷，母亲又病了，他还骗人家东西。”魁玉闻言再也忍不住，给麻姐深深赔了个礼：“麻姐，对不起，我们之前没跟你说实话，实在是昨晚刚被歹人袭击了还惊魂未定。其实我们不是进京去，我们的娘也没生病。她是我的丫鬟，我们是要去滟波——“她转向智胜先生：”先生刚刚说的晏波村，可有一楼名为滟波楼？“
麻姐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脖子上有伤！”苦儿歉意地拉住了她的手，麻姐非但没生气，还关切地问她怎么样要不要擦些药酒。小史的神色也温柔起来，但故意移开了目光。
智胜先生拿起桌上的小圆镜翻过来看了看，自言自语了半晌，表情也是一会欢喜一会生气，最后把镜子往桌上一拍：“姑娘这圆镜不就是来自滟波楼吗？何必舍近求远来问老朽呢？”
这句话说完，魁玉、苦儿和麻姐同时愣了，魁玉更是心潮起伏，进京以后这镜子就和其他妆奁一起随随便便放在房间任她取用。还是自己读《太宰琉球风物志》时才对照着看出是樱花虾的纹路。因为她十年来从未与外人接触，并不知偶尔出现在房中院中的书籍、器物、花草不但昂贵而且皆有来历，乃是沈何萩的良苦用心，她哪里晓得。
“先生何以得知此镜为滟波楼所制，是因为虾皮上的纹理吗？“魁玉不解。
“你既知道是虾皮所制，难道不知道这樱花虾体型甚小，皮薄而脆，剥下不久就会黯淡失色、腐化为虫。如果要保留它的颜色，必须在剥下之后快速上一层淬炼过的麒麟血大漆。这可不是随便什么小作坊都有的工艺。滟波楼的女子人人皆有一面这样的银镜，而男子则是一柄靴扇，上面都会有所有者的名字。如果人死了，滟波楼是一定会把这样东西收回的。”
“收回？可是这镜子上并无镌刻任何姓名啊。”苦儿也对这镜子再熟悉不过，忍不住插嘴。
“我还没说完呢！小姑娘打什么岔！哎呦，臭死我了。我不想说了。小史送客！“智胜先生佯装厌烦的样子挥挥手，小史立刻闪在他们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麻姐偷偷地拽了拽魁玉的衣角，魁玉本想再说什么也就忍住了，给智胜小老头道了谢，客客气气地说了声：“叨扰了。”转身拉起苦儿要走。
“哎酬劳还没给呢！”智胜小老头看她们真的要走，又急起来。
“还没到开张的时辰呢，要什么酬劳！”麻姐一脸狡黠地说，“小史，请问先生每日几时开门接客啊？”
小史老老实实第回答道：“每日巳时开门，酉时谢客。”智胜小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在小史面无表情的脸颊上狠狠掐一把。麻姐莞尔一笑：“现在还不到卯时，早得很呐。您老还不去睡个回笼觉，别在这梦游了。不知道就算了，再撑下去可要丢人现眼了。”说完背过身偷笑不已。
智胜先生突然嗷得一声哭起来，虽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但是从他长大的嘴巴里能清楚地数出他还剩着几颗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史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三个姑娘看看老成持重的小史，再看看鹤发童颜的智胜先生，突然爆发出不可抑制的大笑。智胜先生哭着哭着，突然停下了眼珠儿一转，从靴筒里摸出一柄折扇，只见铁色的扇柄骨上刻着利修抚三个字，轻轻地抖搂开，镂空的花枝疏密有间地缠绕在一起，莫非他也是滟波楼的人！
三人顿时笑不出来了，麻姐的脸色有些悻悻的，鼻子哼了一声：“藏得挺深啊，没看出来啊，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怪不得骚气冲天。”一声比一声阴阳怪气。智胜老头子不恼反笑，一脸得意打着扇子，这扇子也奇，有风穿过会发出动听的哨声。“哎，天凉好个秋啊！是不是？没想到吧？你才多大，见过几个真的江湖客，以为每天打扫打扫屋子，跑跑腿就是老江湖了？告诉你！”他猛地把扇子一收，在她们几个头上轮番敲了几敲“老前辈说话你们就洗干净耳朵好好听着！不！许！打！岔！喏，镜子拿来。”
他指着镜子背面说，“看见没？这红色之中毫无杂质，对着阳光看几乎是透明的，是滟波楼等级最高的人才能所有，而等级最高的十六个人因为名气太大，是不用刻名字的。小姑娘，你的镜子是谁给你的？“
魁玉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心里想着：爹爹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智胜先生见她似有难言之色，就没再追问：”不管是从谁那得来的，这都是价值极其之高的一样东西，说它是个宝贝也不足为过。“之后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想偷想抢的人也不在少数！”
听到这里，魁玉不得不解释几句：“先生别误会，它伴随小女已经十年已久。那时小女尚自年幼，如何得来根本无从所知。现在有先人指点小女去滟波楼，大概就是要为它还原一段身世。只是小女久居深闺见识浅薄，从未听说过滟波楼的大名，还请先生详细告知。”
“指点你去滟波楼？！看你的样子知书达理，一定出自诗书世家，为什么会指点你去滟波楼呢？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先生此话怎讲？”
“滟波楼里男为龟奴，女为娼妓，日夜笙歌，秽乱不堪。”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十六个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
“啊？”麻姐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退后几步，目光且惊且惧。
智胜老爷子却没有要为自己辩白的意思，抬头认真盯着魁玉：“即使这样，你也要去么？”
魁玉震惊之余，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立刻感受到旁边麻姐小史投来两道强烈的目光。
智胜先生像说书先生似的干脆利落地说：“大江入海口，陪都兴庆府，宽马街杏雨巷，落地卷珠帘！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小史，关门！“他这次说话已经显得毫无兴致，而且说完就背着手走进内室，把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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