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番外2:邢凯的秘密(中)
我们那里还只是个小县城,非主要道路没有监控,警察破案,多靠调查走访,破案率和发生车祸的几率一样低。可那时候的我,一心只有黑和白,做错了要认错,搭上自己也要接受惩罚。
我从床上把爸爸拽起来,他又一天没有出屋,眼睛乌青、臭气扑面。
“你是不是开车撞人了?”我毫不掩饰,直接问他。
他眼球一抹猩红,惊慌地看着我,他不肯说话,伸手大力推向了我,我死死拽住他,一直不松手。
“12号晚上,你在哪?都做了什么?”我逼近他,质问。
“你,怎么知道的?”他诧异紧张,嘴唇微微发抖,眼睛瞪大,不过两秒钟,又放松了下来,“怎么,要送我去警察局吗?”
我退后了一步,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走。
是啊,我知道了,可我又能怎么办?
高三,让人难忘,昏天暗地,又爱又恨的一年。
于我而言,这一年,找到了我的妈妈,我的爸爸开车撞死了人。
对林珊珊而言,她失去了她的父亲,凶手,就是我的父亲。
林姗姗已经一周没有来学校,死去的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学校号召我们给她捐款,同班同学们更是热烈响应。
我掏翻家里的每一个抽屉和口袋,零零碎碎,找到三百多元,加上我手里的生活费和平日奶奶偷偷给我的,只有这么多,现金六百多元。
捐款每个人要写名字,名单传过来,我犹豫了。同学捐款多是20元、30元,班主任也不过捐了100元,我怎么能捐600元,给一个平时见面只擦肩的同学!
我不动声色,抽出50元钱交了上去。
老师要和学生代表去一起去探望,我主动请缨。
我对林姗姗实在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觉得她是个有点柔弱,面色温和的姑娘。
林姗姗对班主任说没想好要不要复读,觉得自己落课又多,成绩普通,家庭负担重,对未来焦虑而迷茫。
“我帮你补课吧,以后一起学习,不会的可以找我。”我脱口而出,在她家门外长长的走廊上。
她愣了一下,隔着老师,抬头看我。
我们第一次直接而正式的对视。她很白,身型高挑纤瘦,头发五黑扎在脑后,眼神清澈。走廊上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羸弱肩头,我更觉自己伪善丑陋。
自古有云,父债子偿。
父亲欠下的命债,理应我来偿还。
小学五年级,我和同学打架,木头凳子都被打散,那个男生去医院缝了七八针。爸爸来学校当这老师和家长的面“教训”了我,他根本不问缘由,只是觉得我被老师批评,丢了人。
初一时候,和高年级的男生一起“清剿”围堵校门的校外人员,差点被处分。
老师们总是奇怪,我这样一个性格激烈而顽劣的男孩子,父亲也无暇对我管教,为何成绩还一直班级前茅。
我成绩一向不错,我认为聪明是来自于妈妈的基因,但更多是自身的学习动力。
高中时候每天六点前起来背单词,改不会当天的错题不许自己睡觉,主动要求增上补习班。
我的学习动力,来自于早点离开这个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找妈妈。
被我强行装进大脑里的书本知识,除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可以帮林姗姗提高成绩,可林姗姗的理解能力实在差强人意,无论是三本还是大专,高额的学费又是一个鸿沟!
爸爸日益消沉,每天只是躲在家里喝酒,不再出车。家里的经济情况亦是雪上加霜。
而担心的,终归会来。
爸爸所在的出租车公司,几个有作案时间的司机被叫去警察局做笔录,爸爸自然也在其中。
已经被怀疑,被侦破只是时间问题。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能怎么办?
从继县,到滨城,先是3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然后9个小时的硬座火车。
妈妈对我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我现在教你第一课,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她说。
她给我找了律师,肇事逃逸造成对方死亡,将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以上,如果提供经济赔偿,并取得对方家属谅解,可以免除牢狱之灾。
妈妈让我回去,安心学习,其他事情,她会处理。
我应声,道了再见,仿佛手中的掌纹再也不属于我,我知道,我的未来,是我交换的条件。
回去的车票,妈妈的助理给我定了高铁。高铁是个现代化的产物,又快又平稳,身旁也都是衣着得体,辩不出口音的乘客。
我看着明亮车窗玻璃中半个大人模样的自己,叹口气,在这偌大的高铁车厢,还有谁比我更迷茫无助?
我拉回视线,一下子怔住。
对面坐着一个小姐姐,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她一口一口咬着干瘪的面包,强迫自己干咽下去。她倔强的不发出声音,即使眼泪已经默默流了下来,顺着她光洁的脸颊,跌落下来。
我又把头扭向窗外,不再看她。很多事情,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无能为力!我虽只是个高中生,但生活的不易,其实早有体会。
到汽车站换长途汽车,我又看到了她,在高铁上默默流泪的小姐姐。她也去继县,同一辆车。我故意跟在她后面上车,坐在她的斜后方。她没有再哭,只剩下一路上的沉默。
休息站的时候,我听见她在车下打电话,明显的继县口音,原来是老乡。
“妈你放心,还要两个小时就到了,你不用特别准备,他临时有事不来了……没有,没有吵架,他对我特别好,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我都在火车上吃光了……”
撒谎!我明明看见她在火车上只吃了面包。
“刚才还打电话问我到哪了,他真的是公司临时有事走不开……”
撒谎!一路上她明明一个电话都没有接过。
“放心吧,你女儿是谁啊,什么事都难不倒我!”
撒谎!只能一个人强忍着眼泪还说自己无坚不摧?
她终于收了线,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长途车到达了继县汽车站,又有了家乡空气里的味道,我们的方向却南辕北辙。
我匆匆看一眼她的背影,瘦瘦小小的,用力拖拽着行李箱。以为,至此我们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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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生活,除了林珊珊,只有三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没完没了的试卷重点,一成不变的学校食堂,社会各界的冲刺鼓励。
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的各类打气发言已经老生常谈,但我很喜欢,至少这个时候,不用沉浮在题海里,可以让大脑稍微放松,得以喘息。
这一天,班主任竟然请来了校外人员,到班级为我们讲话,传授经验。班主任孙老师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学姐,品学兼优,几年前顺利考入某211大学,如今在滨城工作,是公司的骨干。短短的介绍,基本就是我们这些学子对未来的向往和标杆,是我们这些孩子对“出路”一词最好的诠释。
学姐穿着简洁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清新自然,脸上的微笑自信而柔美,她声音响亮,充满了干劲,“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叫何丽华,比你们早几届毕业,特别能理解大家此时的努力和辛苦,高三只有一次,大家加油!”
她敏捷风趣,和我们讲她考场上的经验和糗事,她谈笑风生,和我们分享大学的美好和趣事。她在讲台上说话,幽默自信,同学们的眼神都围绕着她,脸上好久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兴奋和向往。
可是她越微笑着,我心里却越难过。
我忘不了她在高铁上默默流泪的脸,忘不了她明明红了眼圈还隔着电话让妈妈放心的神情。
生活真的对每个人都如此苛刻吗?
何丽华离开教室,明明长得不高,却挺直胸膛,伸展着脖颈。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像个倔强的母猴子。
我以为,这次,确实再无交集可能了。
可就在第二天,林珊珊悄悄和我说,“何丽华学姐,决定资助我上大学。”
何丽华?
这个名字配合着她不同表情的脸在我脑海中驰骋而来,一下子就把我淹没了。
我心疼她,作为一个陌生人。
妈妈委托的律师很快也到了,很快和林珊珊母亲把条件谈拢了,赔偿32万,放弃对肇事司机的刑事处理。
第二天,在学校走廊,林珊珊站在我旁边,“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她问道。
我只有沉默,任由她疯了一般,把水杯里的水从我头顶倒下来,“我妈接受那钱,我不接受,那钱上面沾满了我爸的血!”
同学把她拉走,孙老师让我去了办公室,“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快考试了,别有太大的负担。”
除了沉默,我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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