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十四年前。
T市。
一个冷到彻骨的冬日黄昏。
刘鲤背着书包，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一边往回家的方向慢腾腾走着。
“呜呜呜……”
模糊而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到耳中，她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的背脊僵了一僵，转头四处寻找哭声的源头。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们……”
又一阵哭声传来。
她神色凝重地竖起耳朵，确定了声音传来的反向，拉紧书包的肩带，抬脚急急跑去。
“对不起，求你们别、别……别扯我的裤子！你们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不要！妈妈看到了会难过的！”
路边不远处的巷角，三四个跟她差不多的男孩子正围着一个瘦小孱弱的孩子，恶作剧地试图将那孩子身上的棉裤生拽下来：
“哈哈哈！你怎么长得这么白净，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让我们几个好好看看，是不是下面也长得像是小姑娘！”
“别害羞啊！你要真是个男孩子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被欺负的那个孩子蜷缩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也拼命地求饶，却全然没有反抗，只是无助绝望地抽泣，重复说着“对不起”。
“你们在干什么！”
刘鲤冲上前去，一把就拽住了为首的西瓜头的衣服后领，将其拖着甩到了一边，又埋头用蛮力将剩下几个撞得东倒西歪。
没防备地被突袭，那些个男孩一下子有点懵。
西瓜头定睛一看，便冲刘鲤脚边吐了口口水，不屑地冷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7班的野丫头呐。”
旁边几个跟着大笑起来：
“赶紧回家吧!不然你妈又得拿藤条抽你了！”
“说不定今天你爸不鬼混了，早早回家了呢！”
刘鲤没有理睬。
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把背上的书包卸了下来。
那几个熊孩子还以为她是要把书包取下来，蓄力一番才开打，却没想，对手根本没有“冷却时间”。
刘鲤直接拎着书包的一边背带，就狠狠地朝对面甩了过去。
装了满满一包的书的重量可不轻，那些个孩子又压根没有心理准备，她用摔流星锤的方式一个个抽过去，没有落空的，那四个家伙都被一口气撂倒了。
接着她把书包丢到一边，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西瓜头的身上，抡起拳头对着他的脸就是胖揍。另外三个小子踉跄爬起来，过来拉扯，乱拳打她，她也死死地压在西瓜头之上，纹丝不动。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刘鲤身上、头上、脸上、鼻梁上、脸颊上，麻酥酥、热辣辣地痛，每痛一记她就咬紧牙用更大力凶狠的拳头砸到西瓜头的脸上。
鼻子里热乎乎的血止不住地流，她也顾不得擦。她的血直接滴到西瓜头的额头、脸颊、眼皮、嘴巴上，跟他自己的血糊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西瓜头又疼又惊又怕，一开始还恶狠狠地回嘴，后来就只会喊疼，最后连疼都喊不出，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这像疯了一样的举动，根本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一开始旁边的几个孩子还试图用攻击来阻止，后来见她这样也都被吓到了。他们怕西瓜头会被生生揍死，才改变了策略，分工拖拽刘鲤的两脚和身体，硬把她从他身上拖了下来。
西瓜头刚被同伙扶着坐起来时，还只是一个劲儿地捂着自己已经肿到变形的脸哭。可从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的视线里看见，满脸是血的刘鲤还不死心，正从地上爬起往自己这边来，他马上像见鬼一样地惊叫着，原本已经软了的腿又忽然有了气力，在同伴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看着那帮家伙仓皇离开的背影远去，确认他们不会折回来后，刘鲤才松了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抬手擦了擦鼻子，虽然知道此刻自己脸上好看不到哪儿去，她还是被手背上染上的一大片刺目猩红惊到了。
愣了一愣，刘鲤自嘲地撇嘴一笑。可脸上的疼痛让她立刻笑不出来，只能伸手按住嘴角，用深呼吸的方式缓解痛感。
之前被压在地上欺负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边蹭过来，颤巍巍伸手，递过来一条洗得很旧但依旧雪白的帕子。
刘鲤怔了怔，撇过脸去，并不接。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拍完身上的灰，抬手用已经被血污染得一塌糊涂的袖口囫囵擦了擦脸，弯腰捡起书包重新背上，就要离开。
“等、等等我，好吗？”
瘦小白净的孩子连忙也从墙角拾起之前被西瓜头他们扔在一边的书包，抱在怀里，两三步跑上前要跟在她的身后。
刘鲤这才得以好好看清这个孩子。
他个子不高，纤瘦孱弱，白净清秀的脸乍一看确实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孩。看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新却也熨帖合身，平时家人应该是在很用心地照顾着。
刘鲤从小在附近长大。周围的孩子即便不认识也至少看着眼熟，而这孩子却很面生，不知道是不是刚跟家人搬来附近。
她闭上眼犹豫了一下，重新睁开眼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恶狠狠地凶他：“别跟着我！”
说完便扭身要走。
男孩跟在后面的脚步顿了顿，却还是跟着，只是换了蹑手蹑脚的步子，尽量不发出响动。
刘鲤不耐烦地倒吸一口气，忽地转过头去，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冷不防凑近，吓得那孩子几步后退跌坐在地。
“你别跟着我了！”
“不要自作多情！”
“像你这样胆小没用的家伙，活该被人欺负！”
“再跟着我，我也会跟他们一样，扒你的裤子狠揍你一顿！”
说完，她便扭头大步离开。
一边走一边抬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欲哭无泪。
【真的好疼……】
【都怪这个胆小鬼！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得跟他说那么多话！】
【妈蛋！】
满身是血，鼻青脸肿的样子，如果回家被妈妈看到，断然是要被一顿狠打。
她虽然步履匆匆，甩开了那个孩子，可没走多远，步子又渐渐慢了下来。
【天不黑，妈妈不出门打牌，就还不能回去。】
刘鲤这么盘算着。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
她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深冬的风吹在她满是伤痕的脸上，刀割一样生疼。
方才打架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忽然静了下来，也一下子觉得好冷。
她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循着街边喧闹的人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路上偶尔有见刘鲤满脸狼狈的人驻足多看她一两眼，至多也只觉得不过是青春反叛的孩子打了场架罢了。
人们啧啧嘴，然后转过脸和同伴评论两句，嬉笑着离开，转身便忘。
她早就习惯，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晃荡，想找个可以挡风的地方坐下。
终于在烧烤一条街的后巷找到一个可以靠着的石墩子。虽然对着烟熏火燎的烧烤店出风口，但好歹还有热气可以取暖。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下一秒，又只能捂着自己疼痛的嘴角拼命深呼吸。
店内的大喇叭正在循环放着新近最流行的音乐。即便隔着后厨，她也能隐约从吞吐烟雾的出风口里听到些隐约断续的旋律。
“为什么这城市里的每个人都面无表情。”
“为什么回到冰冷的家中也无人关心。”
“到底是我太年轻还是这世间本就凉薄如冰”
…………
清亮高昂的男声声线淡淡地唱着，节奏轻快跳跃，旋律也琅琅上口，听起来并不如词里写的那般伤心，反而有一种根本没所谓的洒脱和习以为常的随性。
刘鲤坐在石墩子上本也无聊，便无意识地跟着节拍哼唱起来。
脚边不远处的一条污水沟旁，一只巴掌大的小灰狸花一瘸一拐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专注地舔饮着沟里流淌的污水。
好一顿喝足后，它才懒洋洋地弓背，伸了个懒腰，尖着小细嗓喵喵叫了两声，郑重又专注地开始舔毛梳洗。
…………
“怪我孤高又独立，怨我神志还清醒”
“舔好伤口明天就会愈合”
“伤我者不过仗着我还爱你”
“若能无情无欲从此一朝无敌”
她唱着唱着，被那带着烤肉烟火气的暖风熏着，就这么靠在墙边睡着了。
**
抬头在泪眼朦胧里看到了安堂佑，刘鲤惊得愣住，忙抬手胡乱用袖口擦了擦脸，尴尬地摘下耳机从桌边站了起来。
“安、安先生……”
鼻音太重，她吸了吸鼻涕，更加无措了。
安堂佑看着还在她手里的耳机，猜了七八分：
“在听我的新专辑？”
她急忙点头，觉得不对又急忙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见她错乱无措的样子，安堂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尖一记刺痛，像是被针扎过。
他眉头凝住，却努力舒展开表情与她调笑：
“是太难听，都把你听哭了？”
刘鲤连忙又把头摇得飞快，加上摆手动作：“不是不是！好听！很好听！”
“好听得你都感动哭了？”他扬起半边眉梢，做出得意的模样。
看她连连点头、却仍难掩眼角的残泪，安堂佑莫名地，觉得心口有些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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