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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托孤


  高定周闻得此言,也是一阵黯然,高元深陷洛阳,凶险不用多说,然而他却无可奈何,长长叹息一声,高定周低声说道:“九郎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保得高家平安。”高林点点头,他知道,现在高定周根本没法去救自己的家人,露出一丝笑容道:“七哥,小弟还没有恭喜你,总督三边,河西郡王,还得先帝赐名,七哥,小弟现在可要尊称你一声河西王殿下了。”高定周摆摆手道:“林弟就别笑话我了。”

  “王爷,王爷!”高定周正与高林一述别情的时候,汪平闯了进来,脸色万分焦急,高林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这是汪九娘的父亲,他脸色微红,倒是高定周脸色一紧,汪平这一生经历过多少事?寻常的事恐怕早就看淡了,这般焦急的汪平,他还是很少看到,面色冷峻,高定周道:“王长史有何事如此紧急?”

  “不好了,王爷,”汪平都来不及喘匀气,急道:“夏州急报,太子太孙遇袭,太孙当时就不行了,太子殿下…也是危急万分!”“什么?”高定周大惊,站直了身体,而李公公在听得太子太孙遇袭之时,就已惊得晕了过去,“西京留守程济时来报,具体情况,臣也不是很清楚。”

  高定周一脸焦急,太子太孙对于他们名正言顺的抵抗梁王实在太重要了,太子是一国储君,也是国本所在,正统所在,太子一旦身亡,他们抵抗的就不是叛贼梁王,而是大周朝廷了,他们就是叛贼了,容不得细想,高定周立刻就出了麟州城,带着李公公与高林一道南下了。

  千余骑兵飞驰电掣,一人三骑,中途也不休息,兵士体力不支,就留在原地等待大军补给,仅仅两天,一路不合眼的高定周等人就从麟州赶到了夏州府治所在的朔方城了,两天两夜,连跑了五六百里,不仅马累,人也个个熬红了眼,高定周已经全无风度翩翩的贵介公子形象,不修边幅的他,胡渣都出来了,一身白袍也灰蒙蒙的,他已经非常累了,连续两天两夜不吃不睡,高定周却没有时间休息一刻,留下大队骑兵在城外扎营,自己与高林、李公公三人赶去了朔方府衙。

  程济时等候多时,也同样是熬得两眼通红,看见高定周了,急急的上前:“河西王,你可算来了!”“殿下状况如何?”高定周脚不停步,随着程济时一路走向内堂,“很不妙,”程济时叹息一声道:“殿下身中三箭,虽不在要害,却淬了剧毒,现在完全是靠着信念才能撑着。”

  一路上,仆人行走匆匆忙忙,一股浓烈的药味在鼻端久久散不去,穿过雕栏玉砌的长廊,来到一处厢房,几人同时放缓了脚步,隔着门,一阵阵*声就已不绝于耳,高定周一听就知道是太子殿下,声音若有若无,有气无力,明显已是危在旦夕,程济时上前轻轻敲门,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可是程将军?河西王来了吗?”“殿下,河西王来了…”带着哭腔,程济时低声道,“那让他稍候片刻,孤仪容不整…”

  约莫半刻,房门开了半扇,高定周与高林、李公公三人结伴入内,一阵浓重的药味呛的高定周一阵咳嗽,房间中的熏香混着药味,真的很不好闻,屋内烧着好几个碳盆,炭火旺盛,整个室内如同盛夏,而大周的储君,太子殿下却遍体生寒,整个身子都裹着厚厚的毛毯,高定周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这位太子很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双唇干裂,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全无一年之前,初见时的风度翩翩。

  “显宗可是太热了些?要不你开了门吧,透透气也是好的。”太子还是和以前一般善解人意,他看出了几人都很不适应室内过高的温度,和蔼的说道,“殿下!”高定周听得这句,不禁心里大痛,跪倒在地,俯身痛哭起来,李公公与高林也是默默垂泪,“显宗,你现在可是河西王了,不要这般小儿女情态,”太子笑了笑,只是唇角的笑容还没散去,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遮着嘴的帕子,瞬间就被血色浸透,他无奈的展看帕子,看了看上面暗红色的血,放在一边又道:“人皆有一死,孤何能例外?”

  “殿下,臣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殿下啊!”太子微微摆手,道:“孤强撑着一口气等显宗回来,可是有重事相托,显宗不得妄自菲薄!”太子明显已经没什么气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半晌,才细声的说道:“显宗,孤死之后,孤之子还需你多多照拂。”高定周闻言一怔,太子有三子,幼子尚小,洛阳城破之时,无法带出宫来,现在想必已是凶多吉少,次子在从洛阳到夏州一路奔波中染了风寒病重而亡,唯有长子,也就是皇太孙,只是之前的消息明明说是太孙已死,太子哪里还有儿子?一丝悲凉,从高定周的眼中散开,太子想必是到了临死之时,已经有了幻象。

  卧榻之后的屏风,程济时牵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出来,那孩童眼中含泪,肿胀的如同两颗桃子,程济时轻声道:“当日,太子太孙进了夏州,臣怕有刺客,乃把太孙与太子分开,以我自己的幼子充作太孙…”说到这里,一代虎将虎目含泪,那个儿子是他的老来子,平生最是娇惯,且程济时也就两子,长子没于辽东,而今他老程家算是绝后了…

  “程将军,是孤对不住你…”程济时闻言立刻跪倒在地,道:“为人臣者,当以忠孝为重,太孙,国之本也,臣子死而无憾!”一句话没有说完,程济时就已是哭倒在地,让人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咳咳…”太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唇角又是流下一道黑血,高定周见了也不觉心中大痛,连声说道:“殿下,你好好休息吧!臣会一直守在殿下身边…”太子摆摆手道:“孤时间不多了…”

  “河西王,孤之子尚年幼,孤欲以后事托之!”太子此言已是托孤之言,高定周闻言,立刻跪正身子,大礼拜道:“臣愿效武乡侯,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孤不愿你做武乡侯,”太子微微摇头道:“孤不仅托幼子于你,更托付天下于你!”

  托付天下?跪在一边的程济时、李公公、高林无不大惊失色,就连高定周都一时忘了怎么回话,完全呆怔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话,太子自然知道他们为何震惊,从一国储君口中说出托付天下之言,已无异于传位于高定周了,然而高定周不是太子的兄弟,也不是皇帝的儿子,甚至连亲戚都谈不上,从未见过一国之主传位于异姓,也无怪乎不仅程济时等人目瞪口呆,就连高定周都是完全呆滞了。

  “天下自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孤死之后,大周国本顿失,孤子尚幼,无以继之,唯高卿允文允武,望你再建盛世,我朝治下的百姓,太苦了!”太子流着泪道:“从洛阳一路到夏州,其间数千里,关中繁华之地,河洛繁盛之地,今尽为丘墟!孤观之心酸啊!”

  “殿下!”高定周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下如今的大乱,百姓无路可活,其中与朝廷不无关系,“让我一口气说完!”太子忍着心口的一阵阵痛,说道:“这口气泄了,孤也活不成了!”

  “河西王,梁王此人,鼠目寸光,未有军功,与前朝太宗不可相比,弑君杀父,残害兄弟,绝非明君,天下若在此人之手,我华夏必无宁日,唯有你,雄踞三边,窥视河东关中,得天下形胜,未必不可为也!”太子的脸色开始放光,似乎精神好了很多,只是高定周明白,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若有一日,你建制,孤为孤子孙求一个周王的世袭,别让孤不得血食!”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太子的视线投在高定周的身上,他殷殷期盼的眼神让高定周无处遁形,只得点头。

  看见高定周点头,太子似乎放心了很多,他慈爱的看向自己的儿子,皇太孙郭汶,拍拍儿子肩膀道:“吾儿,河西王以后就是你的二叔,以后定要以叔父之礼待之。”郭汶糊着满脸的泪水,呐呐的走到高定周的面前,含糊的喊了声:“二叔…”一声二叔叫完,郭汶就抱着高定周的胳膊大哭起来,他虽然还年幼,然而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没有了,是父亲?还是?郭汶现在还不懂,只是大声哭泣着发泄。

  太子的唇边溢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整个身子也放平躺在了卧榻上,看着那渐渐黯淡的光泽,轻轻的叹了一声:“孤不能再建盛世,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天平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大周世宗太子郭淳薨于朔方府衙,时年年仅三十四,永平四年乃追赠为悼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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