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遗诏
那次惊心动魄的大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虽然麟州城受的伤依然没有完全治愈,不过比高定周初抵麟州之时,已经大大的改观了,城外契丹人遗留下来的箭楼土台,本着不浪费的目的,那些砖石木材也全部被运进了城中加固城墙,而本来堆积如山的腐臭尸体,也被清理一空,然而纵然如此,李公公依然看的目瞪口呆,他指着城墙上那坑坑洼洼的痕迹道:“虽未曾目睹战事之激烈,看这依然让人心寒啊!”高定周轻叹一声道:“李叔说的是啊,埋骨三万人,城外鞑子也死了两万余人!”现在李公公的身份不能暴露,粘着三缕长须的李公公常年习武,本来就没什么太监的娘气,换上一身布袍的他反而更像是一个隐居山林的高士,李公公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进了城之后,行军长史汪平当然又要让出自己的府衙,如今汪平不仅仅只是行军长史,高定周还让他暂领连谷、麟州二县知县,看到高定周与李公公相伴而来,汪平哈哈大笑迎了过来,见到高定周,立刻毕恭毕敬大礼道:“臣行军长史王全见过河西王千岁。”高定周正与李公公有说有笑,听得这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住了,他摆摆手道:“王长史,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啊?”汪平也是一笑道:“礼不可废,如今使君贵为郡王,公众场合,臣可不敢僭越。”高定周无奈的苦笑,倒是身边的李公公奇怪的看了汪平两眼,汪平是曾经的夏州刺史,作为地方大员,他自然是见过他的画像的,虽然画像与本人有些差异,汪平这些日子来形象也有不小改变,李公公依然感觉有点熟悉。
似乎觉察出什么来,高定周挡住了李公公的视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李叔先请。”李公公是多年混迹皇宫中的人,宫中险恶百倍于官场,他这样精灵的人,怎么看不出其中必有内情,不过他也很知趣,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向汪平拱拱手致了谢意,便与高定周一起进了院子。
麟州县衙,还是非常简陋的,应该说西北三边地区的县衙大部分都非常简陋,院子里也就十来间厢房,加上两个主卧,一个客厅,再加两个书房而已,一眼就能看个精光,全然没有江南的县衙那种穿花拂柳,小桥流水的韵致,高定周倒是不在意,不过庭院里有一处花圃,花圃边的一处小亭子若隐若现于稀疏参差的竹林间,倒是让他颇为满意,说到底高定周还是个书生,也是个世家子弟,还是喜欢这种闲情雅致。
李公公也是喜欢这种竹影稀疏的情致,两人结伴走向亭子,只是,亭子里似乎有两个声音,高定周一惊,手缓缓的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而李公公的双手也渐渐并掌如刀,青筋一根根暴了出来,两人同时放轻脚步,小心的接近亭子中的身影。
“林哥哥,你的伤势还好吗?”一个娇脆的声音如黄莺般清脆,高定周一听就觉得有些熟悉:“林哥哥。你不要害羞吗,给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吗?”另一道身影似乎在极力避开女子的纠缠,那女子顿时恼了,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受伤昏迷的那些天,你身上哪里我没有见到过?有什么好害羞的?”“九娘,你不要胡闹,男女授受不亲!当日…当日我是昏迷…”
“林弟?九郎?”高定周听得那男子的声音立刻就怔住了,那是自己二叔的第七子高林,“七哥!”一声欢喜的呼声,转而又是一声清脆的惊呼,一道绿色的身影迅速从高定周身边穿过,高定周眼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小姐可不就是当日在朔方被自己放掉的汪九娘吗?
高定周笑吟吟的打量着脸色泛红的高林,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仁慈,竟然会给自己的小九弟带来了一段美好姻缘,颔首笑道:“林弟好眼光,九娘可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这一句话让高林更是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公公知道高林脸皮薄,摇摇头,只是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也不打扰两个兄弟叙旧。
“林弟,前几个月,二叔书信上说你去浙江淳安做了知县,怎么又到了万里迢迢的胜州这苦寒之地呢?”高定周坐了下来,先接受了弟弟见兄长之礼,也不再笑话高林,淡淡的问道,高林长叹一声:“七哥,你可知我父亲…”高定周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那你为何?”高林双瞳蓦的睁大,他的父亲高元杀臣逼君,投降叛贼已是天下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了,以自己对兄长的了解,高定周绝对会对高元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
坐在一边的李公公笑了笑道:“高九郎,你看看我是何人?”高林一怔,他之前一直只与高定周叙旧,却忘了身边这个喝凉茶的老头,直到老头提醒,才细细打量,虽然有所修饰,不过李公公在他家也不算陌生之人,高林惊讶的大声道:“李…”高定周见得自己这个冲动的弟弟就要说出李公公的身份,迅速用手掩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公公身份不得泄露,关乎殿下安危!”高林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既是李叔在此,小弟我也明白了,”高林低声一叹道:“当日洛阳被围,我闻听后,不禁五内俱焚,再也无心处理政务,组织了义军前去勤王,只是梁王兵大,我不过两千多人,一触即溃,不过好在对于洛阳我很是熟悉,混进城内还是比较容易的,”高林流着泪水道:“没多久,陛下…父亲考虑先帝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就安排我进了金吾卫做了小校尉,随时照顾先帝,更是为了一纸遗诏!”
“遗诏?”高定周与李公公两人皆是目光一凝,高林小心的从自己贴身小衣里撕开一道夹层,又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卷薄薄的黄绫,展开也不过半尺见方,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字,李公公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禁大哭起来,那字迹他是认识的,这大半辈子陪着天平帝,对于先帝的字迹早已熟悉,高定周缓缓展开那纸遗诏,字迹很是潦草,却并不难认,很明显当时先帝一定是在万分悲愤,又是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写下的,字字血泪,第一行就是讨梁贼诏四个大字。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今年届五旬,在位凡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护佑,朕御极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尚有一时之太平,然天下崩坏,梁贼之罪也!纵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三千余年,未有不孝如梁贼者,以臣弑君,以子逆父,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唯皇长子淳,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天下子民共扶太子,不忘君父之仇,共诛叛逆之贼,朕无憾矣,钦此。
一滴滴泪水落下,混在了血字之中,这是先帝最后的反抗,也是先帝留给大周最后的希望,高定周唯恐泪水模糊了字迹,连忙小心擦开,细细的叠好,他这时候才知道为何高林周身到处是伤,很多伤痕就连他看了都是触目惊心,单是脖子上那一道刀疤,只要力道稍微大点,他这个九弟恐怕就身首异处了。
“先帝让我交给太子或者七哥,然而太子自绥州战后,就不知身在何处,好在七哥倒是威声大振,小弟本想星夜赶往榆林,没想到体力不支,晕倒在连谷城外,若非王小姐相救,七哥怕是见不到我了…”高林一想到这几个月来翻山越岭,同时还要避开山贼土匪,还有梁王士兵的追杀,就不禁一阵后怕,高定周轻轻的安抚自己的弟弟道:“林弟,你放心,这份遗诏,我一定亲自交给太子殿下,将来这遗诏一出,梁贼必身败名裂,林弟,你就是中兴大周的首功之臣!”
高林害羞的笑了笑,他还只是个刚到十八岁的孩子,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总会多些稚嫩的表情,尴尬的摸摸发烫的脸蛋道:“七哥,小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其实相对于什么功劳,我更希望爹娘兄嫂们能平平安安…”想起受困于洛阳的亲人,高林一脸黯然,轻叹道:“我真的很担心父母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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