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喧嚣深海×执念之心
*
傍晚的海岸涌来寂静的浪花,一层覆一层……
在听不见的心跳中,一束沉闷的暗黄的光线渗进愈发幽邃的海的缝隙当中,落日摇摇欲坠近乎堕落地快要垂了下去,嘀嗒一声,像掉入血里,干涸的喉咙里喊不出挽留的话。父亲最后眺望了一眼他深爱的大海,转过身来对黛丝说:
“我该走了。”
小小的身体僵直地立在沙滩上,粘着砂砾的蜷缩的脚趾一阵不适,交叉趾头来回搓揉,直到那股病态的焦躁从脚尖传来。黛丝无神地瞪大眼睛,脑袋前倾。
潮汐涨涨落落……
令人怅然的朦胧的雾笼罩四野。
父亲摸了摸黛丝的头,模糊的嘴角发出好几个音:“照……好……妈……我去……回……”
黛丝仍焦灼地搓着脚趾头,茫然地目送着父亲和他的船只消失在灰暗海面的尽头……
感到喘不过气来,黛丝腿软地摔倒在地,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快要消失了,可是她说不出来,恐惧就像岸边奇形怪状的黑色礁石,和夜晚快要融为一体,看不清轮廓。
潮水仍在涨涨落落,发出亘古不变的击浪声……
黛丝双手插进沙子里,使劲站了起来,还没等站稳就朝家的方向跑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当她停在破旧的家门口,脸上一片狼籍――
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母亲安详地卧在床上,如往常一般,温柔的脸上双眼闭着,双手交握,睡了过去。
往常靠在睡着的母亲身边,她总会有一种无故的担心:母亲会不会就这样突然地死去?基于恐慌的心理,她会产生摇醒母亲的冲动,可黛丝是个乖孩子,不忍打扰母亲的睡眠,她会静静地等待母亲醒过来。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有时甚至闭着眼懒懒地问:“怎么啦?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啦?”
每当这时,黛丝只是闷闷地将双臂向前枕在脑袋下,摇摇头。她天真地以为母亲会看见她的动作。
黛丝脸色发白,她一步一步,小心又小心地走进屋里,怕惊扰到母亲,她的动作鬼祟极了。
傍晚的夕阳斜斜地映照进来,远处传来潮汐细微的声响……
她趴在母亲身旁,端详了一会,靠着床板闭上了眼睛。她深信,母亲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父亲明早也会回来的……
他们不用再饿肚子了……
静静地,又传来潮汐的声音,黛丝仔细地倾听,那来自大海的低迷软语……
*
清晨,黛丝从阳台走出来。
她双手枕在粗糙的栏杆上,眺望碧波如洗的海面。柔和的日出从尽头铺来一条金灿灿的小路,平静广袤的大海向她展现了一种无言的喜悦。
“其实你还有一个哥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妇低压的嗓音。
黛丝吃惊地转回头去,她看见亚姆婆婆拄着根拐杖,站在旧白发黄的墙边。
亚姆婆婆年岁已大,弯腰弓背,满头银发,脸色暗淡,鸡皮皱纹,看起来也没几年活头了。
“婆婆,你说什么呀?”
亚姆婆婆用拐杖点了点地,兀自走到她身边。黛丝看到,她的婆婆这张老态的脸颤抖了一下,在阳台外的阳光下越发显得不堪。然而只有这双眼睛,始终保持着如大海般悠久的平静与深邃。
“你的母亲不是当地人,她是从海上漂流过来的……那年,在一个黄昏的海岸边,你的父亲救起了你的母亲,一个黑发蓬松、伤心欲死的女人……后来他们在教堂里结了婚,在神父昆尼尔的见证下。那时我就坐在长椅的第一排……婚后不久,你的母亲就怀了你。有一天,你的母亲突然找到我,她说她实在受不了了,想听听我的劝告。原来她曾在外面和别人生过一个男孩,现在有了你总会让她想起那个外面的孩子,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她却一直闭口不谈……”
亚姆婆婆转过脸看向她,那双深海般隐秘的眼睛令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那后来呢?”
“后来啊……”亚姆婆婆叹了口气,望向湛蓝如洗的天际。“没有后来了,你的母亲决定割舍掉那一部分……她很痛苦,我是看得到的,可是到死她都不肯离开这个小岛。她在害怕,深深地害怕外面的那个世界,我劝不了她。至于你的哥哥,哎,真是一筹莫展。不过你母亲倒是交给了我一样信物——”
她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布袋,“这里面装了你哥哥的头发和照片。”
黛丝接过布袋,却不急于打开。仅凭这些东西……
她不明白婆婆的用意,那双清澈的眼睛不解地看过去,“婆婆,你这是……”
亚姆弯腰,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一步――
“你哥哥也许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当然我不强迫你,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你。可是黛丝,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的,你不能永远都守在这个小岛上……人的一生很长很长,不经历些什么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不去见识见识也不会明白有什么值得珍惜和回望的情谊……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这片大海,有平静的时候也要有汹涌的时候,有涨势自然也有疲退……人是无法抗拒的……”
“可是我觉得已经够了,婆婆!”黛丝将头埋进胳膊里,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幸了……什么哥哥,什么外面的世界,她通通不在乎。她只想守着婆婆,守着这个小岛的一切回忆。
亚姆婆婆不再说什么,只是轻柔地拍拍她的肩,眼睛里流露出沉思与一种死寂的哀伤。
*
深沉朦胧的海域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极目远眺,是海上涌动的无尽的安宁与生机……
在海域的偏僻角落,有个叫做威弗列德的小岛,岛上只有几千居民,他们世代都靠打渔为生,生活非常清苦。白色的山城深深扎进绿色的小岛土地里,一条条曲折隐蔽的甬道小巷消失在灿烂苍白的阳光尽头,尽头常常会通往狭长的海湾,那里湛蓝剔透的海水波光粼粼……静静地倾听海风拂过,教堂白色的屋顶旁的三口铜钟“铛…铛…铛…”地响个不停……山城下方有一个港口,停靠着数百只扁平的渔船。每天人来人往,忙碌不停,是岛上最热闹的地方。不远处,白色的帆船已起航,划出细长绵延的浪花。成群的海鸥在海岸边起伏不定,落在礁石和沙滩上,转眼就要被袭来的海浪――
“今天的天气可能不太好呢,可是……”黛丝张望了一眼,回过头继续穿过港口,向前方走去。
黛丝是一个清秀美丽的小姑娘。她穿着一条纯白的吊带裙,用一块蓝方巾扎着长长的黑发。见过黛丝的渔民都忘不了她那双浅蓝的眼,清澈剔透如海水,变幻莫测如潮汐……
黛丝喜欢唱歌,每次出海前她都会一个人来到海岸边,站在礁石上对着汹涌的海浪歌唱。这天,她一如既往地爬上漆黑的礁石,面对着崖底凶狠袭来的白浪高声歌唱:
你听到吧
吹拂过大地的风声
唤醒着遥远的回忆
云的彼端到底有着什么呢
穿越过森林
能预知未来吗
你走吧
不要回头看约定的家园
相信我
浓浓的思念将化为坚强
听你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留下我一人在风中寻找①……
浪花在崖底流动沸腾,形成一个个漩涡。海水深浅不一,蓝得发白……猛地扑面而来,带着致人于死地的威力与决心!
“你在干什么?黛丝!”
黛丝听见一声怒喝,吓得急忙后退。她捂住心口,转身看见雷欧力大踏步上前把她拉下了礁石。两人坐在海岸边,相对无言。
黛丝抱住双腿,头埋进臂弯。“你来找我做什么,大叔?”
“什么话?我就不能来找你吗?”雷欧力气得瞪她,又像是无奈般地挠挠头。“我才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就是路过,对,路过……亚姆那老太婆还好吧?”
“不准你这么喊婆婆!”黛丝生气了。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雷欧力心里直嘀咕:你不也乱喊我大叔吗?果然人都是为所欲为的吗?他抬头望向海鸥聚集的礁石与沙滩,问:“你…今天还要出海捕鱼?”
“嗯。”黛丝闷闷地答了声,她不是不明白出海的危险,尤其在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但她更清楚,有些事情就算再危险也要去做!她看向雷欧力,眼前的他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吧。
黛丝不由小心翼翼地问:“皮耶多大哥还好吗?”
雷欧力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朝她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嗯,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等我当上了医生,一定可以医好他!到时你有什么毛病,也可以来找我啊,哈哈哈哈……”
“我才没毛病呢!”黛丝瞪他。
却看见雷欧力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他说:“不收钱。”
湿润的海风拂过两人的脸颊。黛丝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瓜!这时你就该说雷欧力哥哥你的梦想好伟大哦!我好崇拜你哦!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的!加油哦!”雷欧力开心地揉了揉黛丝满头黑线的脑袋,笑着说:“你已经好久没来我们这里了,皮耶多很想你,有时间过来看看他。”
“嗯。”黛丝羞愧地红了脸,“抱歉……有时间我会的。”
黛丝真的会吗?
不会的,自从母亲死后,她学会了逃避一切。
“涨潮了,我该走了……”
“注意安全!”
“嗯…大叔,再见。”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叔啊!臭丫头!”
*
深蓝的海面波涛起伏,黛丝划着桨到小岛附近的浅海捕鱼,离岸越远,她的心也越发不安。海水蓝得发黑,细微的泡沫随着起伏的小船翻腾,仿佛有种幽暗的力量在推怂着黛丝的身体,使她不得不向未知的海域前行……
在越发颠簸的小船上,黛丝咬咬牙站起来撒网。飞出去的巨大白网像吹起的气泡沉入海底……
她常常要在船上呆一整天,随着近海渔业资源的日渐枯竭,一天所获往往也只够填饱肚子。黛丝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
现在她害怕的却是要去远海捕鱼,远海意味着未知、危险和无能为力,那种独自在海上漂泊多日的恐惧令她在睡梦中都喘不过气来。
是的,黛丝害怕海,在她心里,海不是一个可以亲近的对象,而是刽子手,是恶魔,是敌人,同时也是对手。她隐隐约约预感到,将来某一天为了生存她必须独自面对大海――
可能要与大海生死相搏……
也可能会…
葬身大海……
恍恍惚惚下,又过了几个小时。海面越来越不平静,海水与海鸥都朝岸边涌去,风掀起了巨大的浪头……黛丝的全身都被打湿,蓝头巾早已不知去向,她甚至没时间拨开眼前散乱的黑发,伸手就要将网捞上来。
突然,一股奇异的念头紧紧攥住她的双手,令她不能动弹。
等等……
再等等……
她告诉自己,手里的网仿佛要挣脱了出去,抖动得厉害。
如果我网到了一条大鱼……
她想,如果生命要在这里结束……
她不禁脑袋一片空白,该怎么办呢?
这时巨浪向她袭来――
就是现在!!
几乎是瞬间,黛丝收住网,猛地朝反方向拼命划桨……
身后,始终有‘怪物’追赶!!!
当她狼狈不堪地被冲上了海岸边的沙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又往前跪倒了几步。头发埋在沙子里,一股糜烂的腥味令她不住地干呕,浑身抽搐,她撑起身体,又开始咳嗽,眼泪和潮湿的沙子一起流下。
不远处,沿着漫长的海岸,一个男人斜斜地走了过来。
身边的礁石如同一个个怪物般埋伏在海岸,海浪传来粗重的喘息,像一阵阵抽搐的痉挛,日夜不得安宁……愤怒的碧波与白浪无数次地搅合分离……仍在重复着千万年来不变的悲剧……
仿佛听见一种隐秘的呼唤,在两千米底的黑暗深海…传来的最深的悸颤。
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海风呼啸而过,黑发湿嗒嗒地粘在身上,黛丝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的身体,微张合着嘴,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个走过来的男人。
可他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远远踩着松软的沙子,闲适地走过来的男人……
当他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头发,歪着英俊的脑袋,一眨不眨的双眼看过来时,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与痛苦随着海浪和单调的回忆一起涌来,漫长的岁月一瞬间压缩、拍打、震荡、定格——
刹那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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