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迟安南朝着公路没有尽头地一直奔跑,鼻子里的血都已经凝固成了血块,严重地阻碍了他的呼吸,他全然不顾,他只知道此刻还不能停下来,只要停下来片刻,那些让他痛苦压抑的回忆就会乘势袭来,他不能再次被吞噬,他不能!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刮得他的两处脸颊隐隐疼痛。最后他跑得双腿失去了知觉,像踩了两团棉花一样,轻飘飘的。终于,一个踉跄,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倒在地上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尝试着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感到喉咙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能流畅地呼吸,他猛地咳嗽了几声,翻了个身,直直地仰躺在地上。
他突然想:我要是能死在这儿,也挺好的!
黑暗、孤独、委屈各种微妙的情愫席卷了他的情感中枢神经,慢慢地,他的眼框里就贮满了泪水,然后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顺势流淌进耳朵里,一阵□□。突如其来的那些回忆开始包裹着他的心灵,无能为力,他轻轻合上了双眼,让黑暗将他吞噬。
当迟安南看到刘燕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他见过她!因为刘燕长得很漂亮,她有着那种不同寻常的美,即能给人的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当他绞尽脑汁地去回忆,去找寻那些片段时,突然,一处画面一闪而过,他有些惊疑,当他将记忆拼凑完整时,他呆愣住了,他记起了这个女人,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记不清楚是哪一天,只是记得家里只有父亲和年幼的他,父亲批改文案,他独自在客厅玩耍。突然,父亲的电话响了,然后匆忙地走了出去,然后父亲再回来的时候,告诉他,让他自己先玩着,说完,父亲就走出了屋子。那时的他,很小,但是胆子很大,好奇心重,就偷偷地跟了出去,然后看到父亲在和一位非常漂亮的阿姨在争吵,阿姨很漂亮,比妈妈还要漂亮,所以他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记得很清楚这个女人的容貌。然后就是阿姨哭着拽住父亲的胳膊,父亲一脸无奈的表情。
他看得目不转睛,然后,父亲突然一把抱住了那名阿姨,然后开始亲吻她,那时候的他知道这种画面小孩子是看不得的,所以他急忙捂住了眼睛,疯狂地朝屋里跑,后来父亲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敢问父亲,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被他遗忘了,直到再次见着孙阿姨的时候,他顿悟,当时母亲还没有去世,父亲这是外遇!这是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对那个女人带着一种恨,对父亲则也是深深地怨恨。
迟安南被一阵冷风所惊醒,睁开双眼,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然后直起身子,挺直了腰板,呼了一口长气,朝着公路旁的一处便利店走去。
迟林寰宇半俯着身子,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椅子,米白色的地板上一滩鲜红的血块。
刘燕吓坏了,急忙跑了过来扶住他,惶恐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迟林寰宇咳嗽了几声,慢慢站直了身子。
“我打电话叫老刘开车送你去医院!”说着刘燕转身去拿桌上的手机。
他一把抓住刘燕的胳膊,嗓音沙哑:“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你这都咳出血来了!”刘燕反驳道。
“没事儿!就是那小兔崽子气得!”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迟哥!”刘燕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声音里带着些颤抖,说:“安南……怎么知道怎么俩的事儿?”
迟林寰宇淡淡地看着她,然后低低地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比谁都机敏!瞒不住的!”
刘燕眉头紧蹙,叹了一口气。
“再不?”他转过脸对刘燕说,“全都跟他讲清楚吧?”
“不行!绝对不行!”斩钉截铁,一语否决。
“唉!”迟林寰宇又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语气轻淡地说:“他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听这小崽子今天这语气,他不知道多恨你呢?你……”
“迟哥!”刘燕打住他的说话,表情凝重地看着迟父,低着音说:“别说了!他只有十四岁而已!不论多么早熟,多么聪明,就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如果她恨我,就让他恨我吧!我没事,我能承受住!”
迟林寰宇摇了摇头,摊开手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答应过安姐,这事儿要安南大一点才对他讲。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完刘燕取了一块抹布,弯身去擦地板。
“哎呦……这种活交给李姐去做就行!”
“没事儿,又不是什么累活!”说着低着头开始擦地上的血污。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唉……”
“老迟!”刘燕抬起头说,“你去找找安南吧!这大晚上的别出什么意外!”
“呵……”迟林寰宇一声轻笑,淡淡地说:“这小子机灵得很,不会出什么事的!他顶多就是回学校了!一会我给老任打个电话!”
刘燕放下心,又去擦地,然后想起什么,又抬头说:“你明天去学校找他谈谈吧!”顿了一下“毕竟你是他父亲!”
“父亲?”他这回是淡淡地冷笑,带着自嘲的语气说:“我这父亲不比你这后妈好哪儿去?以前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一会,嘿……”摆了摆手,“更妥了!他不知道怎么烦我呢!”
“以前?以前怎么不好?”刘燕有点疑惑地问.
“你看不出来!那小子一直对我也是冷言冷语的!”
刘燕想了一会,问:“之前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迟林寰宇站起身,走向厨房的窗台,看着窗外的黑沉沉的夜色,淡淡地说:“就是余德生那事儿!”
刘燕一震,没有说什么,继续低头擦地板。
迟父望着夜色,冷笑着自嘲地说:“我在我亲儿子的眼里,是一个见利忘义,卑鄙无耻的奸诈商人,从来没有过什么好的形象……”
夜色黝暗,人心消沉。
“老板!来一盒利群!再来一瓶水!”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瞪着个眼问:“什么群?”
“利群,是一盒烟的名字!”迟安南解释道。
老板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迟安南轻皱着眉,“那有什么烟啊?”
“烟是不少!就看你要什么价位的了!”
“那就,拿最贵的吧!”
老板抬起了头,表情瞬间发生了转变,殷勤地递给他一盒烟说:“这盒是最贵的!特别好抽!”
迟安南缓缓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烟盒,有点熟悉,再看了看名字“玉溪!”顿时他脑袋里想起了那个瘦高瘦高的记者,笑了笑,“就拿这个吧!多少钱?”
“烟是三十,水是五块,一共三十五!”
迟安南掏出一张一百元,递给了老板,就转身要走。
“诶……等一下!”老板喊了一声。
“不用找了!”迟安南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老板心里一顿欢喜,手里拿着一百块钱,大声喊着:“小伙子!慢走啊!下次再来……”
迟安南走着,一阵冷笑,商人都是这样吗?贪得无厌!欲求不满!心里想着,然后朝地下厌恶地吐了一口痰。
走到了一处候车亭里,他停了下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水瓶,咕咚咕咚地喝下大半瓶,喉咙终于顺畅了些,他抬手又将剩下的水浇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用手揉搓了一会儿,洗掉了脸上的血污,一阵晚风吹过,脸上的水珠迅速蒸发,一阵清爽,他没有理睬脸上残留的水珠,任由它风干。
静坐了一会,掏出烟盒,撕开包装,刚把烟放到嘴边,突然一愣,呃……没有火!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了很远了,便利店的光点都看不见了。他失望地掏出嘴里的烟,又塞回了烟盒,然后双手杵着下巴,盯着一处虚无发呆。
突然,这个时候,一道强烈的光柱射了过来,紧接着一阵汽车嗡鸣的声音。
迟安南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然后看着向他驶来的汽车。
一声清脆的鸣笛声,然后车子停了下来,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低着嗓音说:“坐车吗?”
当迟安南抬起头时,一愣,然后笑出了声。遇到了老熟人,司机不是别人,是——刘宏伟。
刘宏伟阴着个脸看着他,也是一惊,然后嘴里骂着:“真他妈晦气!”骂完一手拉挡,一脚踩油门,车子飞快地向前冲了过去。
迟安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汽车尾气呛得直咳嗽,他看着远去的汽车,自语道:“靠,不用这么躲我吧!我又不是扫把星!”
然后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半个车影都没有,“这可怎么回学校啊!”突然,脑袋一激灵,急忙掏出手机,按了一连串号码。
“嘟……嘟……”一阵忙音接着一阵的响。
没人接。
迟安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朝椅子上坐了回去。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丝车声,他迅速的转过头,四处搜寻,突然在一边看见一丝光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刘宏伟的车,他又开回来了……
汽车停下,刘宏伟不耐烦地语气先开口说:“告诉你!车费不低!”
迟安南笑着抿了抿嘴,点了点头:“行!”
然后绕过去,开另一侧的车门,没打开,再一拉,锁着呢?他拍了拍车窗。
刘宏伟摇下车窗,阴恻恻地说:“记住!不许和任何人说我开车这件事!”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的!”迟安南语气坚定。
刘宏伟这才将车锁打开。
迟安南坐了进去,将车门关上,对着刘宏伟的侧脸说:“去我学校!”
刘宏伟挂了一下档,然后踩着油门,车子飞驰在寂静的郊区公路。
窗外的夜风吹的迟安南轻轻地眯上了双眼,他开口:“怎么寻思出来开黑车啊?”
刘宏伟黑着个脸,没说话,半晌,才蹦出一句,“明知故问!”
“……”
迟安南看了看窗外的路灯不断地后退,一闪而过,不禁地想起之前的事,他轻声说:“那事儿……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对你影响那么大!”
“呵……小崽子!你还知道说对不起啊!真没想到啊!”
“唉……我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言语里带着一份愧疚,刘宏伟听出来了。
半晌,刘宏伟说:“算了!都过去了!再说,也不能全赖你,你不知道!我们这的圈子,本来就这样,不怎么好混!”
迟安南确实不太懂这些什么工作上的事。
“不过,你小子大晚上的不在学校,怎么去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的地方啊!”
“我从家里出来!”
刘宏伟一愣,他知道那片地方是市里出了名的高级别墅住所,但是转念一想,能抽得气利群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然后冷冰冰地问:“怎么?没人送你?”
“吵架了……”迟安南看着窗外。
“也对!”刘宏伟噗嗤一笑,“我要是你老子!就你这样,我一天打你八遍!”
迟安南笑了笑没说话,我就那么欠揍吗?
车子开了了一会儿,在一处公交站又停了下来,迟安南转头一看,刘宏伟笑着对路边的一对情侣说:
“去哪啊?”
男的说:“去师大!”
“哎呀!正好顺路!走,上车!”
男的弱弱地问:“多少钱?”
“十块!”
男的立即不乐意,对着一旁的女朋友小声地嘀咕“出租才八块!”说着拽着女朋友后退了一步。
刘宏伟看这架势,笑了笑一副痛苦地表情说:“行!八块就八块!上来吧!”
男的一听一阵欢喜,牵着女朋友连蹦带跳地上了车。
一路上,刘宏伟和这一对小情侣热情地聊着大学里的事情,一旁坐着的迟安南无聊地靠在窗上,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突然车子一个刹车,迟安南差点没撞在挡风玻璃上,他满脸怒气地看着刘宏伟,刘宏伟则在一头和那对情侣打招呼,在最后掏钱的时候,男子冲着刘宏伟一笑,说:
“哥!我这身上就有六块的零钱!”
“微信转账!”说着伸手掏出一张卡片,“扫一下就行!”
“……”
男子咬着牙付完了钱,牵着女朋友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一秒还聊得火热朝天的,这一提到钱,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迟安南捉摸不透旁边的这位司机,哦,不对!是记者!
刘宏伟一脸淡定地挂挡,然后踩着油门继续行驶。
“你就这么缺钱?”迟安南感觉到这样说有点不妥当,急忙又补了一句:“白天上班,晚上开黑车,你这样身体能吃得消吗?”说完转过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似乎是触碰了刘宏伟的某个开关,刚刚还平淡无常的黑脸,此刻立即深深地锁在了一块,正当迟安南懊恼自己有说错话时。
刘宏伟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活所迫,没办法……”
迟安南这回没说话,只是“哦”的一声回应他。
就这样,一路上刘宏伟一直紧绷着个脸,没有说话,迟安南看着他的样子,自然而然的也没了话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车子停到了校门口。
迟安南:“多少钱?”
“三十……”语气轻淡。
迟安南掏出一张一百元递给他,然后等着他找钱,要按照他以往的行为,肯定是给完钱就走了。但是,这次他停了下来,他知道,刘宏伟是一位自尊心特别敏感的人,他宁可自己受苦受累地挣钱,也不需要别人的半分施舍,迟安南也是打心底里特别佩服刘宏伟。
刘宏伟将钱递给他。
他接过,顿了一会,感情真挚地说:“谢谢你啊!”
刘宏伟一乐,抽出刚才的一百元钱,举在他面前,淡淡地说:“我是为了这个!”说完,拉挡,踩油门,一溜烟地走了。
迟安南盯着车子行驶的路径,发了呆,良久,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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