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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梁上小贼


  据说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让你心动。而属于我的这个人穿越了千山万水,此刻就站在我们家的屋顶上,与走在园中小径的我,只隔着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杨树。即使他戴着铁黑的面具,即使他穿着玄色夜行衣,即使月被薄云,即使我们两月未见。但我仍是一眼认出了他,毫无理由的,十分确定的。

  他运着轻功而下,还未站定,我已扑进他怀里。他踉跄半步站稳,抚着我的发顶戏谑道:“南宫大人平日里也对着来路不明的夜行者投怀送抱吗?”他醇厚的嗓音如此真实的在我耳边响起,仿若梦境。

  我趴在他的肩窝处,拍拍他身上的夜行衣道:“那承王殿下从前也如此乔装打扮,飞檐走壁夜会佳人吗?”

  他轻轻笑道:“乔装打扮多次,飞檐走壁常事,不过夜会佳人嘛,这倒是第二回。”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皮笑肉不笑道:“不知承王殿下留情何处,夜会何人?”

  他作思虑状,仰脸不回应我的目光:“约摸是今年三月初,在郢湘城中,我受姑母所托夜探洛霞山庄,在出发时被一小姑娘当作飞贼尾随……”

  他说的是当初我们夜潜洛霞山庄之事。我故作不懂,点着下巴道:“哦,让我猜猜,那位姑娘是否有沉鱼落雁之貌,鸿鹄高飞之志,惊世骇俗之才?”

  他眸光温柔地望着我道:“是,她有闭月羞花之容貌,海纳百川之胸怀,慈悲良善之心肠,还古灵精怪地天上地下独一个。”洛尘君这花言巧语说的简直像个身经百战的风月老手,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只好卸甲投降。

  我让他低下头,他乖乖照做,我踮起脚将他系在后脑处的绳子解开,拿下面具。即便已看了无数次,可每次凑近他的脸,都令我感叹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深得我心。似乎连他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长在适合的位置。

  我踮起脚尖吻在他额间,他微微诧异。

  我很满意他这反应,狡黠道:“这是奖励你方才夸我的那番话。”

  他低头蜻蜓点水似的吻过我的唇,眼含笑意道:“这才是奖励。”

  我脸颊一红,忙用手捂住,怕他瞧见我偷笑的唇角,显得不够矜持。

  洛尘君说,他收到沐佑倾写来的关于我病情的描述信后,就领着阜暝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了来。原本打算大大方方地递贴进府,不想今夜正好是中秋节。于是便套上夜行衣,又做了回梁上君子。

  我食量忽大忽小,对夜宵的需求也不甚稳定,因此阿蹄师傅每日都会在炉子上,备上一份温汤,以防我半夜喊饿。想着洛尘君一路舟车劳顿何其辛苦,这大半夜的好歹得请他吃上一顿。于是便将他带到后厨,端出阿蹄师傅煨在炉子上的八宝汤给他做夜宵,顺便也作为中秋佳节的赠礼。

  洛尘君盯着那碗汤问我:“你送礼向来都这么随心所欲吗?”

  我将香甜软糯的桂玉糕放在他面前道:“这八宝汤要煨够四个时辰才能骨肉分离香酥软嫩,这桂玉糕光醒面便要花去六个时辰,足足用去了一天的时间,还不够情深义重吗?”

  洛尘君又一次折服于我的高见,乖乖的喝起汤来,期间曾多次表示,对阿蹄师傅的厨艺十分满意。

  我平素一向糊涂,唯独在吃饭这事上难得清醒,极其不好糊弄。陵叔觉得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清醒的地方,虽只星火,还用途不正,但难保将来不会有燎原的时候。为了好好保持这一点,便大费周章地请来了各地大厨,甚为认真给我的膳食日日翻新,望我能越来越清醒。阿蹄师傅便是那时候给招进了府。阿蹄师傅十分尽职地做着一个厨师能做的所有事情,我也毫不懈怠地尽了一个食客的本分。但可惜未能如陵叔所愿,他最后还暗暗庆幸我没吃成个脑满肠肥。

  饭饱后,我与洛尘君踏着月光,在后花园的一条小道处散步消食。院中无风,但走过的每个角落都带着桂花的清香。

  我问洛尘君:“你今夜住哪里?”

  洛尘君拂过即将触及我头顶的树枝,回:“在浮生楼。”

  “那你明日不要拜贴来了,我去浮生楼找你。”

  他问:“为何?”

  我迟疑了会儿,低声道:“我怕你明日进不来。”我们在府里来来去去了这么久,一个巡防的也未碰见。想是陵叔知道他来了,特意吩咐了他们不要打扰,这也许是陵叔对我最后的让步。

  洛尘君并未追问此事,而是问我:“要不要随我回长安,芷柔要成亲了,她希望你来参加她的婚宴?”

  因吴太尉一事牵连,芷柔公主与杨侯爷的婚期延后了数月,似乎延至重阳之后。

  我细思片刻后,与洛尘君耳语道:“此事需从长计议,隔墙有耳。”

  洛尘君恍若不知,牵过我的手温和一笑道:“夷嘉,我们私奔吧。”

  我惊怔当场,完全无法接受这是一朝亲王说出的话。

  还未等我缓过神,他敛笑正色,将我揽入怀中,右手出掌击退了对方的攻势。掌风拂过脸颊,扬起我耳边的长发,发丝起伏间,望见了陵叔笔挺的身影。他收掌敛势站在树下不动如松。

  夜如此静,无风,好生尴尬。

  陵叔神闲气静地在树下默然站着,似乎在等我一个解释。我来不及打腹稿,脱口而出道:“陵叔,你别伤他。”我明知无论从哪个方面想,碍于洛尘君的身份或是我对他的情意,陵叔万不可能做些什么,可我仍是呆头呆脑地说了出来。

  陵叔的表情令人琢磨不清,他沉吟片刻,朝我招招手道:“过来,夜深了,该回屋睡了。”

  我扭头看了看洛尘君,洛尘君神情如常不慌不乱道:“阁下可是延陵总管?”

  陵叔方才抬头与他打了照面,拱手一礼道:“我们南宫府迎宾待客皆有个时辰,不知承王殿下深夜造访未作准备,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如此委婉的将洛尘君夜闯府邸一事扒了个干净。

  洛尘君如常一笑道:“此事是本王失礼了,本王明日再拜贴登门,郑重谢罪。”

  陵叔回之一笑,似有若无的:“殿下不必麻烦,我们南宫府近来事忙,从明日起闭门谢客三日。劳请殿下三日后再来。”陵叔就是料定洛尘君事务缠身,不可能在重锦城耗过三日。此刻我忽然想起了江老伯对陵叔的比喻,一只年纪不大的老狐狸。

  在话折子里一般类似情况,都需要女主人公撒一撒娇,以求得长辈谅解。可在洛尘君面前我偏偏做不出来,只好乖乖往陵叔那边挪去。

  陵叔拍了拍我的后脑勺道:“走吧,回屋歇息。”

  陵叔拉着我在前头走着,头也不回道:“我们南宫府造的繁琐,殿下若嫌麻烦,就请原路返回吧。”

  我本想扭头看一眼洛尘君,连他的衣角还未窥见,便被陵叔挡了回来。我打小便明白,陵叔不说话时最可怕,于是再不敢轻举妄动。

  深夜约见确实于礼不合。但倘若洛尘君同我一个性命垂危之人,隔着迢迢千里处对象,还要顾忌诸多礼数与流程,那日子可真是坏极了。况且这也并未有损他人,我能理解洛尘君的每一分苦心。但陵叔不能,他命人拿了把大锁锁了我的房门。罗隐罚期刚过,甚至来不及领上个月的薪水,便被委派到我的门前站岗执勤。

  我本可亮出琳锵玉一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地出门。可我不忍这么做,陵叔不只是下属,还是南宫府上唯一的长辈。

  画罗来送饭时,用十分同情的目光将我望着,她说:“主上,我本以为敬大长老去后,那大锁就该尘封箱底了,不想才过个把月又给祭了出来,”她敲着额间思忖着,“我记得你已多年不曾被陵总管禁足,此次可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才将陵总管惹怒。”

  大错?他若只是洛尘君我必定毫无顾虑抗争到底,可他是皇帝之子那便错了。话说若他只是洛尘君,陵叔也不会锁我。

  眼泪打在手背上时,我微微一怔,画罗似受了惊吓一般,张皇失措道:“主上,主上你别哭呀……奴婢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奴婢……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胡说八道……”。

  罗隐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冷艳的脸上有担忧之色,我似作无意的将眼泪抹去,吸了吸鼻子道:“瞎说什么,是汗水,这大热天的连窗户都关着,能不热吗?”

  画罗惊诧道:“主…主主……主上……你的汗从眼睛里跑出来了?不过,这中秋已过,哪里还热?”

  我脸不红心不跳道:“对呀,热的眼睛都流汗了。”

  画罗木楞楞的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罗隐让她去打盆清水来,她似一语惊醒般转身去了。

  我让罗隐坐下陪我一块吃早饭,她迟疑须臾,坐下。我替她盛了一碗粥,她接过,两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她似乎酝酿了许久,才说出口:“主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断了吧。”

  我苦笑道:“倘若凡事都能用你的刺雪剑一刀两断多好。”

  她神情认真地望着我道:“只要想断没有断不了的。”罗隐说话从不似她的名字般隐晦,而是剑锋般的干脆敞亮。

  我撑着额角,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粥道:“罗姐姐,你可曾心悦于人?”我望着清晨灵月搬进屋的一盆碗莲,两朵娇小玲珑、色泽鲜艳的莲花相偎相依、亭亭玉立,“不知从何起,觉时已海深。未曾相遇前日子一样过,未觉不妥。但自相遇后,便不能再重回以往。似乎阳光、雨露、呼吸、心跳都在他身边,他不在,日子便好糟糕。”

  罗隐停下了筷子,歇了许久,方捏了块糕点,无声地嚼着。她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忽明忽灭,只是她微微低头,令我看不真切。我想她大约觉的我处境可怜,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冒着违抗陵叔的风险偷偷将我放走。当然这些只是猜测,我更希望她只是在想今早的糕点为何有些粘牙,不似阿蹄师傅的手艺,这样她也能少些为难。我悔不该说这些话。

  灵月端着盆温水从屋外进来,絮儿拿着巾帕随后进门,但不见画罗,我放下筷子问正准备帮我系香囊的灵月:“画罗哪去了?”

  灵月正将我腰间的香包系结,闻言道:“画罗去账房了,她听六草说夏长老去账房见陵总管,面色不善地,怕生事,替主上去打探消息了。”

  子夜去找陵叔作甚?莫非要为我求情?

  絮儿扭干了帕子为我擦脸道:“听说三长老一早也来了,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又回去了。”

  我接过絮儿的巾帕问:“其他长老呢?”

  灵月回:“大长老今早出城了还未回来,其他长老各自办公去了。”

  我摸了摸腰间绣着玉兰花的香包道:“可曾替江统领送去?”

  灵月道:“今早便送去了。那盆碗莲便是江统领命奴婢送回来的,说是昨日江夫人从清光寺了却大师处得的。”

  因陵叔下的禁门令,除却平日里照顾我的贴身侍女,一干人等皆不能踏入我房门。用饭后,絮儿与灵月只好亲自收拾桌碗,因絮儿各种令人发指的收整习惯,进程有些缓慢。我正百无聊赖得用手托着清水,撒在碗莲粉嫩轻盈的花瓣上。画罗忙里忙慌的闯进门,正守在房门口的罗隐极迅速的一侧身,避免了相撞的意外。画罗甚至来不及庆幸,嘴里先喊道:“不好了主上,夏长老和陵总管吵起来了。”

  我楞了一楞。在我的记忆中,陵叔和子夜从来都同仇敌忾,统一战线。相处这么多年从未红过脸,如今竟能吵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吗?可画罗的神情却不似玩笑。

  我随手拿下挂在屏风上的外裳,套上身。絮儿见状,拿帕子抹了手,过来帮我系衣带。灵月问:“主上这是要出门?”

  我将头发随意抹了抹,踏出了房门。罗隐垂首在我跟前站着,一动不动。

  我将衣服上的褶子理了理,问她:“罗姐姐要拦我?”

  罗隐依旧垂着头,清冷的声线道:“属下只是在执行陵总管的命令。”

  “陵叔的命令?是什么?”

  罗隐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三日内禁止主上出门。”

  “哦。”我应了一声,绕过罗隐继续走。

  瞬息间,从不知哪里冒出许多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窄袖劲装,手执佩剑,个个笔杆似的拱手低头,杵在我必经的路前。这便是南宫府的影卫,算上月前那次这是我们的二次会面。他们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我却连他们的脸都未记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朝夕相处了六年之久。

  我问他们:“你们也要拦我?”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道:“不敢,属下只是在执行命令。”

  我又问:“谁的命令?”

  他回:“陵总管。”

  我走向前一步问:“本君何姓?”

  他头低的愈深:“属下不敢。”

  我随和道:“本君恕你无罪,”话间一顿,“本君仅问一次。”

  他思虑片刻,方道:“南宫。”

  我步步前行道:“你效力于何处?”

  他铿锵道:“南宫世家。”

  “谁主南宫府?”

  他拱手一动不动道:“主上。”

  “说名字。”

  他僵了半天道:“南宫夷嘉。”

  我将站如□□的影卫们挨个扫过:“很好,都清楚着呢,那如今我南宫夷嘉要废除陵总管对本君的禁足,你们有意见吗?”

  院中一时极静。无论是从前的敬修长老亦或是现如今的陵叔,他们对于我的任何处置都是一种略微尴尬的矛盾。只是在这之前,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此认为是长辈对晚辈的厚望及训导。

  我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道:“你们可有异议?”

  话音落后,他们齐齐跪下,齐声道:“属下不敢。”

  我向前一步,他们便十分默契的退让出一条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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