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是敌是友都是缘分
“及时行乐”四字被我奉为人生宗旨，并誓要贯彻终生。对我而言人生第一大乐是美酒，第二乐是佳肴，合此二乐于一体的便是酒楼。江煦在长安第一酒楼上仙居定的那桌酒席实在深合我意。
那夜，我与江煦、夏子夜、刘翩翩带着罗隐、六草、画罗气势汹汹的往那去了。絮儿要照顾灵月没跟来，江老伯则独自去了珩叔府上，我们一行人酒足饭饱吃的十分尽兴。这顿饭被公认为打进长安以来最满足而轻松的一顿饭。
一时兴过头醉了两个，头一个当然是酒量最差的刘翩翩，她不过喝了两杯就开始说胡话。喝到最后抱着江煦的胳膊喊夏子夜的名字，场面一度很微妙？江煦甩了甩手没甩开她，只能对着夏子夜道:“你能不能收了她呀？别把我连累进去呀。”
夏子夜抄着手坐的老远看着:“她抱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她喊的是你呀？”
“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叫夏子夜这名，但她确然是只抱着你。”
江煦不听他糊弄，正好酒气上头，揉了揉太阳穴道:“自小你就爱端着，你要不乐意你就跟她说清楚，你要乐意你也跟她说清楚呀，左不说右不说，瞻前顾后的。”
夏子夜皱眉道:“她什么也没跟我说，你让我跟她说什么？”确实，刘翩翩完全没给夏子夜拒绝她的机会，她这性子不等别人开口，自己是怎么也拉不下脸的。
刘翩翩忽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啃猪蹄的画罗立眉喊道:“你又不喜欢他，你干嘛占着他？我可稀罕他了，可他为何偏不理我！”画罗被她说的发懵，小圆脸红红的问道:“我占着谁了？”
刘翩翩突然眼冒雾气道:“没错，你连自己占着谁都不知道，他也蠢，你也蠢，你们都蠢。可是最蠢的是我，我全都知道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抛下所有的骄傲对他好，可他不识我的好……”说着拿手将泪狠狠抹去道:“所以，我才不告诉你，我就让你蠢，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画罗手足无措的望着这飞来横祸，一边向我们求救，一边窥着刘翩翩今日带剑了没有。
江煦把刘翩翩从画罗身边拉走，六草赶忙把画罗护在身后。刘翩翩泪眼汪汪的朝着江煦吼:“本小姐才不要喜欢你，武功比我还弱以后如何教我儿子剑术？饕餮不分以后如何教我女儿书文？”把我们一屋子人听的不敢多嘴。
江煦气道:“我让着你吧，你说我不如你，我赢了你吧，你又说我欺负你。而且真的是饕为贪吃，餮为贪财，你若不信我，回去以后你大可问敬修长老。”
刘翩翩醉头醉脑的摇着头道:“长老肯定偏着你，你们都不帮我，你们都嫌弃我……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说罢委屈的掉了两颗泪，江煦傻了眼，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忍笑真的好痛苦。
江煦扶额道:“你最好少说两句，我怕你明天醒来自杀。”
此时的刘翩翩无所畏惧，手一撑就准备爬桌子，江煦一把将她抓住背了起来，边背边嘟囔:“让你别喝酒你非不听，说你三杯倒你还不信。”临出门前，朝我们冷眼道:“好戏看完了没？不来帮忙我就收钱了。”
画罗六草一听，连忙上前去扶，我把六草拉住，朝他指了指身侧的罗隐道:“你得负责这个。”在这三四年里罗隐从不曾在我们跟前喝过酒，我也不知她酒量竟然和刘翩翩不分上下。只是有一点不同，她醉了就睡，不吵不闹十分安静。可在六草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时，刺雪剑迅速出鞘，夏子夜眼明手快将六草往后一拉，将刺雪剑用个杯子弹了回去。罗隐闭目趴着，浑身散发了丝丝冷意，谁也不知下一剑从何处出来。江煦见此很满意，背着刘翩翩走了，画罗难得伶俐的拔腿跟上。
夏子夜将六草遣回去帮江煦换换手，我两站的老远看着罗隐犯愁。最后还是跟老板商量了一下把这包厢包了一晚上，并让两个影卫寸步不移的看着不让任何人踏进，否则生死有命，后果自负。
我与夏子夜步行回去全当消食，路过那小面摊时，正好望见小千姑娘端着一大碗面给摊上唯一的顾客。那顾客玉冠华服，手执折扇，借着灯光看一眼原来是杨小侯爷。那正是我们回行馆的必经之路，若是迎面而过还不打个招呼，似乎有些失礼。左右思量一番后，最后还是站在了小侯爷的桌子前。
小侯爷从热气腾腾的面碗中抬起头望了我们一眼笑道:“真是巧，二位请坐吧。”我们依言坐了，又听他道:“这里的面不错，二位可要来一碗？”
我望着他那碗铺满牛肉的面咽了咽口水道:“不必了，我们方才吃过了，看见小侯爷在此处，特来打个招呼而已。”
小侯爷道了句可惜向小千姑娘要了两碗茶，又问我:“听说南宫大人已有婚约？”
我与夏子夜从小千姑娘手里接过茶，道了声谢，回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小侯爷自顾自的吸了两口面:“南宫大人觉得重锦城对长安而言能有多重要？”
这一问有些突然，且我还揣测不出他此问的用意，故而迟疑了一会。夏子夜反问道:“侯爷以为如何？”
小侯爷刚喝了两口面汤，拿帕子拭唇时，右手上的伤痕还挺明显，拿筷子时却一点不适也看不出来，他抬眸似笑非笑道:“以本侯看来，也就大胤版图中的一小块，连个角都算不上。”
夏子夜皱眉，欲开口之时被我按住，我笑道:“侯爷说的不错。”
杨小侯爷展扇轻笑:“可在某人眼里，却值了半座江山，南宫大人可知为何？”
我摇头道:“不知。”
杨小侯爷站起身，面笑眼不笑:“因为城中有你。”
我微微讶异，他接着道:“南宫大人别把这事看的太复杂了，有时候顺其自然反而有意外收获，况且有人为你奔前跑后的，你何不偷个懒，女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占便宜。”说完他也不给我解释，自行走了。
正当我解思之时，小千姑娘过来收碗筷，我这才反应过来道:“小千姑娘，他给银子了没？”
小千姑娘恪尽本分的收了碗道:“月底会有人来给他结算，不过”她望了我一眼:“你们的茶钱得另付。”
回到行馆时夜已深，途经小院时一人从树上跳下，乌发碧眼五官深邃，身段玲珑，唇边噙着明媚的笑:“南宫妹妹，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今晚等不到了。”
我施了一礼道:“依娜斯公主久仰芳名。”
南宫世家本有六副支，世代袭承，而今却只有五位长老，只因五长老萧华在三十多年前便离开了重锦城，于是这一支便断了。
听阿爹说，当年五长老出城游玩时，意外结识了勾羟国公主娆姜，两人情投意合许了终身。但那时娆姜公主已是皇太女，是要承袭勾羟国王位的，两人谁也不肯放弃自己的家国一番争执不欢而散。过了一年，娆姜公主舍了王位不远万里来了重锦，要与萧长老厮守一生。萧长老感动不已自愧长叹，留了一封自罪书与娆姜公主去了勾羟，做了王夫二人孕有二子二女。依娜斯公主正是萧长老与娆姜女王的幺女。
听江煦说陵叔在得知勾羟国也要参加皇帝陛下的寿宴时，便成书一封去往勾羟让萧长老帮了个忙。依娜斯公主与江大哥的那场比试也是先前计划好的，为的只是让皇帝陛下看看重锦城的实力，日后决策之时会有所顾虑。在江老伯之前，萧长老才是重锦城守军总领。江大哥所研读的兵书策略皆为萧长老的藏书，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萧长老研究了十来年，后来在江大哥手上得到了完善和延伸。
说及那场比试依娜斯公主笑了笑:“其实比试之时棋逢对手太过投入，已然忘了要佯输一事，江哥哥赢的光明正大，我心服口服，纵使阿爹在场，恐怕也得输于他手。”依娜斯公主为人直率，想来也不是恭维之语。
依娜斯向我要了琳锵玉来看，我解下放在她手里，她对着月光赏玩了一会便交还于我:“从小便听阿爹说了重锦城许多事，光是这块玉他就反反复复的说了好多回。”
我将那玉重新系上为她帮忙一事向她道了谢，依娜斯莞尔道:“若说这谢字我可真当不起，这两年年景尚可，草丰马肥大家过得安乐，也都不再思战了。”她的意思我都懂，萧长老肯出手帮忙我们已感激不尽，其余之事并未多想。
于是道:“公主哪的话，受了百姓们的供养，自当以维护他们的安全为先。”
依娜斯公主面有愧色道:“几年前我们勾羟闹饥荒时，你们送的那些粮食……”
我笑道:“都是陈年往事，公主不必再提，若真有兵临城下那一日，还请你们明哲保身，不要让更多人遭受战火之苦，平乐不易且珍惜。”
依娜斯望了我许久道:“若是我们住在一起便好了，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惜我明日便要回勾羟了。”想也是如此，她才会铤而走险，深夜来此见我一面。重锦与勾羟离的不远，若有交集难免引人猜忌。
我朝她一笑道:“若是有缘总会见面的，你若是天天见我，恐怕就不这么想了，我脾气可坏了。”
她爽朗一笑:“我脾气也不好，阿爹母后经常被我气的不行。”
我们笑谈许久一直聊到月至中天方散了，临行前彼此约定，有事无事来封信。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私下通信是件极危险之事。
正要睡下时，偶然听见刘翩翩屋里有动静。思索了片刻还是推了她的门，进去点了火折子，见她正抱着个花瓶在吐，连忙给她倒了杯水过去。她的贴身侍女先前不慎扭了脚，今次随江大哥匆匆来长安，也未来得及叫个侍女跟着服侍。
她吐毕漱完睡意朦朦的看了我一眼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我回道:“路过。”
她哦了一声没了动静，我功成身退欲走，她却忽然道:“你这人最讨厌了，什么都没争却什么都有，而且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别人骂你你也不回，从来不正面迎敌，让人觉得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十分没劲。我知道我对你的不满，大多因为你有的我都没有。这是嫉妒，你让我有了这样不堪的心思，所以我讨厌你，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也不知她睡了没睡，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坐:“咱们有了这样的缘分还未成为朋友，当真是很浪费。其实我自小就想跟你做朋友，但看你似乎没有这个想法，我也就没了那个心思去碰壁。你可知我多羡慕你，学堂里的人都爱与你玩，却极少来找我，你自小就是人群的目光，过得随心所欲。你阿爹疼你，你大哥护你，你阿娘就你一个女儿。你犯了错回去撒个娇便有人为你摆平，你想生气时就敢生气，因为有人哄你。你想闯祸时就敢闯祸，因为有人替你收拾。你才是不知道自己拥有多少，你有那么多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又何必眼馋别人手里的那一点。”
“你看，我可是又打在了棉花上。”她含糊说完侧身朝里睡去。我识相的熄灯出门，回自己屋里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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