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绝户计

　　天色逐渐放晴，这阵风沙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沁雪回到归义侯府前街时，她忽然想起了那些日子，就是在前街上，她纵马要射杀杜夫子。她想起了徐玉，非要不动声色的拦下她，不让她逞一时之快。

　　沁雪心中有丝丝暖流。可当她抬头看向那块高悬在上的匾额时，却觉得“归义侯府”四个字分外陌生，冰冷的不再是她熟悉的家。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蓝在渊跟在她身后静静伫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催促沁雪。

　　“进去吧”，沁雪道。

　　蓝在渊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府门，还没到前厅，沁雪停下来问：“先生不带我去找张骏吗？既然留我父女不杀，岂能没有所图？”

　　蓝在渊心中一滞，目光落在沁雪身上。

　　面前这个人儿素喜红衣，就是一团燃烧的烈焰。不过此时看上去，这团烈焰少了许多的温度，将熄未熄，失去迫人气势，多了一份内敛。

　　“走吧，小侯爷吃住都在书房”，蓝在渊一念毕便伸手相请。

　　书房方位沁雪自然知道，也不需别人带路。

　　来到书房时，张骏正在里面，伏在长案前运笔如飞，不知写着些什么。

　　沁雪止步门外，笑吟吟道：“骏哥哥好兴致，已多年不见你提笔，难得！”。

　　张骏只觉得外面有人影晃动，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馥郁香气，便知是沁雪来了。

　　他停笔放下，也不怕泄了隐秘，不加收拾的来到沁雪身边，笑呵呵道：“我就是个粗人，不通文墨，沁妹知之甚深，就不必笑话为兄了吧？”

　　招呼完沁雪，张骏又向蓝在渊见礼，比起沁雪要简单得多，只一句：“先生里面请！”

　　蓝在渊还礼，却没有进到书房的意思，淡然一笑道：“在下是个明事理的人，就不打搅小侯爷兄妹叙话，告辞！”

　　也不容张骏留他，蓝在渊说完转身径自离去。

　　张骏便看着他的背影，摇着头几分无奈的对沁雪道：“这位先生的性子当真淡极，很多时候我也拿他没办法，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天底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有些人面冷心热，还有些人面热心冷，骏哥哥，你说是不是？”

　　沁雪这话听上去像是无心之言，却叫张骏心中几分尴尬，更添一抹恨意。

　　不过他还是堆砌起笑脸，将这位堂妹迎了进去，招呼着落座后才道：“想必沁妹刚才也看见了，我自献其丑提笔，定不会为了闲情逸致”。

　　“那是自然，骏哥哥最近颇为忙碌，哪会有这份功夫？”，沁雪温婉道，竟有体恤之意。

　　张骏暗自吃惊。

　　这位堂妹他自认无比了解，张家一众堂兄妹当中，张骏最为年长，大了她不下五六岁，小时候还经常带她玩耍。

　　就在前几天，和这位堂妹说起话来也不见如此难受，又不好明着发作，愣是破不开面皮。

　　张骏清清嗓子，还是继续笑道：“沁妹，你放心，我生平最为钦佩的人就是你爹，不会拿他怎样的。只不过最近有件极其难办的事，正巧你来了，我便和你商议一二”。

　　“哎呀，骏哥哥，小妹这会儿可奇怪得紧！”，沁雪忽就眉头紧蹙，难以自决道。

　　张骏忙问：“怎么了，可愿意说给为兄听？”

　　沁雪舒展眉头，嫣然笑道：“也不当什么大事，我就是觉得，昨日在我爹住处，骏哥哥说话的样子和现在大有不同，不知哪个才是本来面目？”

　　张骏知她出言讥讽，眼中有怒意蓦然升腾，想了想还是按捺下去，勉强挤出些笑意，道：“沁妹知道的，我就如此秉性，年岁渐长，怕是很难改了”。

　　沁雪点点头，随之正容道：“我爹昨晚上说，今年春上起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本就想把凉州政事一应托付于你，他自己也好安心养病。数日来我们之间闹的有些不快，多半因不明白彼此心意，这才有所误会！”

　　“是啊是啊”，张骏就阶下台，忙不迭道，“昨日从别院出来，我甚是懊悔，不该对叔父和沁妹如此无礼。这不，一转身命人从外面请了位良医，专门打发他伺候着叔父，这会儿该到了别院”。

　　沁雪面上听得感动，于是道：“有劳骏哥，就不说谢字了”。

　　张骏忙摆手，很是爽利笑道：“还谢什么，一家人！叔父和沁妹但有所需，就算井中之月，我也必会想尽办法替你们捞上来”。

　　沁雪见他说的一片赤诚，不好无动于衷，正要起身拜谢，张骏却一把拦住她。

　　沁雪复又落座，少倾好似要验证刚才张骏的话，开口道：“不瞒骏哥，我还真有所求。我房中牵黄和擎苍两个丫头你知道，自小与我一起，这么多年过来早已情同姐妹，不知骏哥此番把她们打发到何处去了？”

　　起先听沁雪真有所求，张骏还心中一紧，等听完才放下心来，不值一提道：“是为兄的疏忽，也好，恰逢你要远行，她们两个向来伶俐，正好一处和你作伴”。

　　沁雪心中先是一喜，随后一沉。

　　喜的是，听他如此说法，牵黄和擎苍两个丫头暂时应该无事。

　　沉的是，张骏说她要远行，这又从何说起？要把她远远打发到何处去？难道他们已为她设好更为深远之局？

　　难怪张骏今天满身的狂悖之气收敛不见，原来是为此做伏！

　　沁雪便笑了，仿佛并不在意的问：“骏哥的意思，这座侯府，我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吗？”

　　“沁妹说哪里话！你生于是，长于是，归义侯府永远是你的家！”，张骏忙道。不过他很快拧起眉头，有些不满道：“你也看见，方才我写的正是一封书信，回的是当朝杨太尉，想必你对此人也有耳闻”。

　　“知道，不就是杨皇后的胞兄么？”，沁雪心知紧要之处即将到来。

　　“正是他！”，张骏继续说道，不满的心思扮得更像：“杨太尉德高望重，朝廷柱石，不过老喜欢做些强人所难的事，还以为施舍了别人不少恩惠，当真好笑！”

　　“骏哥就直说吧，无论何事，我自当好生面对”，沁雪不想再听他拐弯抹角。

　　“唉，也好！”，张骏叹道，“反正你早晚也会知晓，不如为兄尽早告诉你，你也好有所准备。这杨太尉不知从何处得知，说凉州有位县主正值妙龄，甚是贤良淑德，正好皇后在替太子挑选侧室，于是在皇后面前荐了你”。

　　原来如此！

　　沁雪心中一时惊涛骇浪，她万万不曾想到，这帮人竟然有如此虎狼之心！这世间会有哪位称职的兄长，肯眼睁睁把自家妹妹往深宫里送，那是什么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任你美人如玉，也会熬成药渣，这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啊！

　　沁雪忽就笑了起来，没错，就是笑了！无比明艳，顾盼生姿。

　　她本聪慧，只是从前心思不在勾心斗角。只一瞬间她就明白，原来张骏想要釜底抽薪，将她远远打发走，既不会背上弑叔戕妹的骂名，又一劳永逸绝了他人念想。

　　张宣并无子嗣，所依者，唯有沁雪。如果沁雪远走异乡入了深宫，张宣在凉州便成孤家寡人，何人又会助他一臂之力？

　　别指望将来沁雪能在帝宫攀上高枝，谁人不知，当今执掌后宫的乃是杨皇后，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便是皇太后。沁雪要么对杨家俯首贴耳，要么粉身碎骨，绝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等把这些细细想透，沁雪笑意不减，直笑得凉透了心：“骏哥哥，你们让我入宫，小妹并无异议，京都繁华，我心向往之。不过，我想告诉骏哥哥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听？”。

　　张骏本以为沁雪闻讯会大闹一场，如果这样，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把事办妥。这丫头脾气烈，弄不好一路闹到洛阳，杨太尉脸上须不好看，定然会怪罪于他。

　　“你说你说，为兄听着”，张骏见她如此懂事，心中大为畅快。

　　“骏哥哥，今日你所作所为，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追悔莫及！”，沁雪明眸皓齿轻笑道，透着一抹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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