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彷徨
学宫正中有大片竹林，偶尔风过鸟惊，扑扇着翅膀飞到附近一座凉亭，平添几分萧瑟。
亭台建于一汪清泓之上，原是一座水榭，水中遍植荷花，不过因为仲秋时节，荷花开得败了。荷尽已无擎雨盖,留取枯荷听雨声，让人徒添伤感。
“这一朵才含苞未放，却生不逢时。天造万物，既生它，却又不等它莲开并蒂那一天，先生以为天道可有悲悯之心？”，沁雪为池塘角落一颗枯萎蓓蕾难过。
蓝在渊听得清楚，略作迟疑后答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县主应想花虽败了，但水底下深埋莲藕，来年定然碧盘滚珠，此所谓生生不息”。
“这也是圣人之言吗？”，沁雪问。
“非也，此为黄老之言”，蓝在渊不拿谎话哄她。
“先生不是儒门高人吗，怎说起黄老之言，岂不是背弃圣人？这样的品行，可不算高雅！”，沁雪看向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对方的虚伪。
蓝在渊迎着她的目光淡然一笑，不曾回答，或许不愿答她。
沈寐见二人话不投机，忙插话进来道：“沁姐姐，我有一事，本来想这几日去找你说的”。
“说吧”，沁雪从蓝在渊身上收回目光，转而向沈寐应允道。
沈寐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不停搓手支支吾吾。
沁雪便知一准没什么好事，懒得再问。
沈寐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惴惴不安道：“先生说洛阳太学宫眼下正在增补太学生，也写好了推荐信，我自己也想前去试一试”。
沁雪顿时心惊，想起来此之前的预感，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操纵一切，不由得疑心大起问：“你说的是哪位先生荐你去洛阳？”
沈寐就觉得沁姐姐的眼神锋利如刀，还隐藏着万钧雷霆，眼见即将倾斜直下！
他不敢再答，望向蓝在渊求援。
蓝在渊挺身而出，挡在沈寐身前道：“是我劝他去的”。
“是你？！”，沁雪恨恨道，“那么，先生是何居心？！”
蓝在渊不答，只把那淡淡笑容挂在脸上。
沁雪明白点什么，逼近一步问：“张誉你也认识？不会是你安排回西海的吧？”
蓝在渊点头，并不否认。
沈寐听的云里雾里，茫然不解的看着面前两人打哑谜。
忽地一声清脆响声，蓝在渊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只见沁雪顿足气愤道：“好一位先生，运筹帷幄，妙算千里！我平素与你并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百般算计于我？当我好欺负吗？你不就是想拆散我兄弟盟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是沁雪第二次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比起草庐那次，更有几分刻骨铭心的恨意在里面。
沁雪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横空出世的惊才绝艳之人，一定得了失心疯，万里迢迢东归故国，就是专程来凉州给她找不自在的！
蓝在渊的目光清澈如水，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对脸上的疼痛浑然不觉。
沈寐目瞪口呆！
沁姐姐与蓝先生不睦，他知道。可他万万没想到，两人这才照了面，顷刻间就水火不容，沁姐姐更是动了手！
而蓝先生竟然坦然受之，根本不顾斯文扫地，仿佛那一记巴掌是他理所应得，他甘之如饴。
“你们……”，沈寐不知说什么才好。
沁雪跺脚要走。
蓝在渊却在她背后冷冷道：“县主难道不用在下替你解惑了吗？”
仅仅这一句，好似洞明了沁雪的心思，他很有把握对方不会拂袖离去。
沁雪果然止步，回身盯住他问：“以先生人品，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吗？”
“自然能信！况且，如今县主如果不信我，也无他人可信”，蓝在渊根本不听她讥讽。
沈寐见两人有缓和迹象，又忙出来打圆场：“沁姐姐，先生，这不就好了，有话慢慢说嘛”。
“一边去！”，沁雪扭头骂道。
沈寐赶紧捂紧嘴巴，尴尬的笑了笑，不再吱声。
他可了解沁姐姐的脾气，要当真触怒了她，万万没有好果子吃。
蓝在渊饶有兴趣的看着沁雪。
沁雪骂完沈寐，转头再问蓝在渊：“那好，我就问你，上次你为甄家恶奴之事，替我献上借刀杀人的好计。那恶奴自然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我爹为何不惩戒行事鲁莽，目无尊长之人？”
“县主说的是小侯爷吧？”，蓝在渊了然于胸道。
沈寐见二人说到紧要处，便凝神静听，只当自己不存在。
“先生没让我失望，果然一猜即中”，沁雪有了兴趣继续等他下文。
“县主不会当真以为，小侯爷行事会如此鲁莽，全然不计后果？”蓝在渊问。
“我要是知道答案，又何必来向先生讨教？”沁雪才不会上他的当，现在这个臭人，绝无可能从沁雪身上套出半句话出来。
“我要是县主，就会想，常言道事出反常必为妖，兴许是小侯爷故意为之呢？”，蓝在渊漫不经心道。
“故意为之？”，沁雪听着新鲜，又问，“那我父亲又为何如此纵容他？”
“一为试探，一为麻痹，又或许真心忍让，有什么好奇怪的？”，亭台穿过的风有些大，蓝在渊专心整理起衣冠。
沁雪眯起眼睛看着这个人，真想扑上去把他撕个粉碎。不过她心中还是承认，这个臭人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换了你是我，这般情况下如何做才能挽回局面？”，沁雪问。
“一个狼子野心、皮厚心黑，一个信奉圣人之道，以仁为怀，纵使孔明再世，也是无能无力的，更莫说区区不才”，蓝在渊轻叹道，多少有些惋惜。
“啊！那姑父岂不危险！”，沈寐听出些名堂，不由自主的惊出声来。
刚才两人对答，他句句入耳。经蓝在渊一点拨，沈寐便觉得豁然开朗，同时也意识到问题严峻。
沁雪的担忧不比沈寐少。听这臭人说穿了所有关节，便高看了他两眼。一时又想，何不听听臭人还有何高论，即便他说的无用，也不妨拿来做个参考。
“先生既然能看透，就必定有解，对吧？”沁雪问。
“本来是有解的，如果时间从容，令尊大可徐徐图之”，蓝在渊惋惜道，再看向沁雪时目光柔和了许多。
他十分清楚沁雪眼下处境。本来对方已经心乱如麻，他不想再给她徒增压力。
沁雪未曾注意到臭人的神情变化，倒叫他浪费了好不容易流露出的一丝温情。
此时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当日父亲在别院中的一番话，又想起近日种种。等把这些零碎片段串成一条线，她终于明白在煌煌侯府背后，隐藏着一场何等迫在眉睫的危机！
沈寐苦思无计，本已彷徨无措，又不忍心见沁姐姐急成热锅边的蚂蚁，只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蓝在渊，好言道：“既然先生劝我去洛阳，想必不愿我陷于祸患，既然如此，定有替我姑父，替沁姐姐消灾弭祸的办法！”
“实在抱歉，让两位失望！”，蓝在渊轻叹道，“非我不肯协助县主渡过难关，实则在下有自知之明，当下凉州诸般繁杂局面，实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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