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凭吊
凉都城。
自汉以来，因中原王朝凿通西域，丝绸之路日渐兴盛。
到如今，自居中原正统的大齐国力远不如前，但丝路往来络绎不绝，不逊往昔。
而凉都城以“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绝佳位置，日渐聚集起不同于长洛的繁华气象，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城内有济源商号，十五年前异军突起，专营绸缎生意。凉都城内二十八家丝绸行，就有二十六家打着济源号的招牌。
据说济源号的产业不仅在凉雍，即便远如江南的金陵、吴郡等地，其拥有的实力也足以和当地的世商巨贾一较高下。
尤其近两三年，济源号的人脉资源逐渐东移京师洛阳，开始涉足钱庄、造船等等产业，坐拥京城而望天下的雄心表露无疑。
有人说济源商号的东主富可敌国，更有好事者打探出济源商号的东主是一年轻女子，尚且待字闺中。
诸如此类的说法不一而足，不少斗鸡走狗之辈就此浮想联翩，满心想着一朝入青眼，哪怕入赘，也要一辈子锦衣玉食。
东街，人流如织。
一名家奴打扮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人在前，不断陪着笑说道：“先生，我家小姐最喜欢听您讲波斯见闻，早上给我下了死令，再请不来您的大驾，我这双狗腿可就不保了”。
小厮身后的男子一身兰青布衣，举手投足间雍容博雅，让人见之忘俗。
无疑，这人便是蓝在渊！
“放心，你办事利索，只要得机会，我定会在你家小姐面前美言一二”，蓝在渊宽慰小厮道。
“哟，那敢情好！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还是菩萨心肠！”，小厮心下欢喜，不忘顺手一记马屁。
蓝在渊听了也不在意，跟着他抬脚走进阁楼。
阁楼名叫锦绣春，前楼后院，占地三百亩，上下共有六层。济源商行的东主三年前得了东街这块地，便起了这座楼。
即使放眼整个凉都城，像锦绣春这样闹中取静，雕梁画栋的建筑屈指可数。
锦绣春一二层用于自家绸缎展示，三层到五层供西域各国往来客商小住。
六层顶楼辟了几处雅间，用于谈生意。
天气晴朗的时候，要是置身于雅间，放眼可见城中罗什寺塔、清应寺塔和大云寺塔比肩而立，塔尖在阳光下交相辉映，隐约有梵音萦绕其间，让人心神安宁。
济源号的东主青芜此刻置身雅间，望着三足鼎立的塔尖失神。
“小姐，蓝先生来了！”，轻微的扣门声响起，传来小厮的声音。
“唔，请进来吧”青芜吩咐道，旋即改口起身，“等等，我下去迎他”。
蓝在渊在一楼厅堂端坐，正要品茶，见青芜聘聘袅袅下来，忙起身见礼道：“见过东主”。
青芜还礼，笑道：“方才你落座之前，我见你一直在看壁上悬着的几幅字帖，可品出点什么？”
“王佑军的小楷俱非凡品，奈何到如今存之于世的凤毛麟角，东主若是得之，不可能高悬于此。所以，这是赝品，应是当朝杨太尉临摹”，蓝在渊朗声道，言之凿凿，对自己的眼光十足自信。
青芜稍有迟疑，随之释然道：“能看出赝品，已属不易，没曾想先生居然会看出由谁所摹，这份眼力想必当世再无二人”。
“在下并无十分把握，随口一说，让东主见笑”，蓝在渊谦虚道。
青芜并未听他谦虚的话，凝眸看他，想要把这个人记进心里，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近两日将有波斯国商队抵凉，自然，他们要来我锦绣春看丝绸。听闻先生亲历西方诸国，我想了解些波斯国风物，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想必这对姑娘的生意很重要吧？”，蓝在渊问。
“孙子说，知己知彼嘛”，青芜笑道，明眸生辉。
蓝在渊恍若未见，一板一眼问：“波斯国我并未亲至，不过家父呆了将近二十年，对在下来说也不能算陌生”。
“如此便好”，青芜说话的语气冷漠了些，怅然若失。
蓝在渊不以为意，或者故意装作不知，反问道：“就在此处说与东主？”
青芜起身，相请道：“楼上有陋室，如先生不嫌弃，请移步上楼，我这就命人奉上香茗，倾心听先生教诲”。
“姑娘客气！”，蓝在渊拱手道。
青芜提裙，转身引蓝在渊上楼。
上到六楼，二人推门进入雅间。
家仆稍候上来，替二人奉上茶水。
等到仆人离去，青芜起身闭门，伸出双手当空击掌三下。
只见照壁上一幅泼墨山水画缓缓卷起，一堵人形大小的暗门被推开，有三人从暗门背后鱼贯而出。
“拜见会主！”，打头一名老者，须发皆白，形容清癯，出来后面向蓝在渊躬身见礼。
蓝在渊起身虚扶，忙道：“就盼着恩师前来凉州相会，身子可大好？”
老者爽朗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叫会主劳心，已无碍了！”
“多亏冯舵主在酒泉郡打听到一位名医。巧的很，这位名医当年在太医院任典药，向来钦佩少师为人”，老者旁边一位中年男子向蓝在渊解释道。
可一细看，这男子居然是凉州刺史府长史韩玉韬，也就是兄弟盟三当家韩斐的亲爹！
韩玉韬旁边还有一人，年约四十出头，一身硬扎的肌肉很是雄浑。
他等韩玉韬说完，忙起身向蓝在渊抱拳道：“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蓝在渊给了这人一个赞许的眼神，慰言道：“冯舵主总是说的少，做的多！”，这是在称赞对方了。
原来这名雄壮汉子就是韩玉韬口中的冯舵主。
众人听蓝在渊说完，一齐笑了笑，雅间内氛围融融。
等众人收敛神色，被称作少师的老者肃然起身，双手抱拳向右高举，沉声道：“会主，诸位！十八年前，就在今日，瓢泼大雨也阻挡不了铁甲横行，可怜天纵英才的……”
老者一时哽咽，泪如雨下！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表情凝重。想必即便老者不说，大家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青芜默不作声的在旁边斟好三杯水酒，端起杯盏递给蓝在渊。
蓝在渊取了一杯，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缓步走到雅间中央，缓慢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
如此三次完，蓝在渊独自念道：“仙翁已西极，然传承不绝。江山风雨如晦，父子兄弟却不勠力同心，我等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以酒为媒，以告双亲在天之灵！”
老者等他说完，强忍情绪跟着道：“传承不绝！”
“传承不绝！”
“传承不绝！”
韩玉韬、冯舵主齐声喊道，青芜也跟着默念了一遍。
念完，青芜特意看了一眼站在中间的蓝在渊，心中百感交集。
她觉得蓝在渊的背影瘦了，形单影吊，孤独中处处透着坚毅！
“这就是宿命，奈何！”，青芜心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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