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啊
小学里有个传言，到了2000年那天，地球会爆炸。
事实上，很多传言它只是传言。
元旦这天，贺兰跟程青交换了房间，她说床太大睡着不舒服。两个人从上午开始忙，也打算把家整理打扫一遍。
何乙来的时候说：“亲哥，你怎么不叫我来帮忙。我有力气。”
彻底整理完已经是饭点，程青说要去打饭，何乙说：“我来我来。”拿过饭卡就跑出去了。
贺兰问程青：“儿子，妈妈想出去工作，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但不能辛苦。”
贺兰摸摸程青的头，说：“我儿子真棒。”
2000年的春晚，程青家已经添了电视机，何乙跑来和他们一起看节目。
第一个没有父亲的春节，何乙有些担心程青，吉他一直在程青房间，他没有再弹过。
安慰人的话何乙不太会，只是一直坐在程青身旁看电视，烟花也没想过要去放，其实，两家人连买都没买。
六年级的下学期，拍了毕业照后，一本本同学录在班里传来传去，现成的同学录问题中规中矩，生日血型电话地址喜欢的颜色偶像电影梦想和想去的地方也有女孩子用自己的笔记本手写，贴上贴纸，问题她们自己出。
当年没受过网络“洗礼”的孩子，脑洞还没开启，但是沉迷琼瑶阿姨式虐恋的少女，能让你震惊出三眼皮。
程青是全班最高的男孩，长得不大好看，脸上肉嘟嘟的，挤得眼睛都没地儿了，鼻子像姑娘家秀气，小时候是看不出性别的那种，反正跟帅没关系，但小孩子的喜欢跟长相也没关系。
不看脸的时代短暂又悲凉。
吴秀梅和覃丽娟推推攘攘到程青座位前，递了本同学录给他，他大方接下，说写好了还给她。
俩姑娘又兴奋地跑开了。
他之前也写过好几本了，一分钟能写完，这次是笔记本，封面是一对娃娃，翻开里面，找了空白的一页，女孩子的字，清秀工整，至于问题嘛
【最想收到的礼物】
没有。
以前无论他爸做什么他都喜欢，除了他爸，他不想收任何人的礼物。
【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这本同学录是她俩谁的？翻到第一页看到了：眉清目秀的傲雪冬梅，秀和梅字旁还画了花朵。老实说他没什么印象，然后一笔一画写下：好人。
【想对我说的话】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最喜欢的人】
程青写下单人旁，突然停了笔，又看了看问题，把这题跳过。
吴秀梅和覃丽娟翻看程青这一页看到单人旁的时候十分疑惑，猜不出是谁，冲到讲台拿着座位表一个个找。在一堆梅兰丽玲芳娜灵娟燕凤玉红静月萍香晓兰秀慧里愣是没找出个单人旁来。
单人旁的姓氏他们班只有一个何乙，男的排除，那是【你】？
两个小女生在讲台捂着嘴兴奋得直跺脚，这也太浪漫了吧。
“可能觉得写【你】不好意思就只写了一半吧。”覃丽娟说。
吴秀梅很开心地否定：“哪里，肯定不是。
毕业前最后一次班会课是手工制作，做好了送给同学。材料大家都提前准备好，有些同学甚至提前做好了。桌子围了一两圈，大家都低头认真完成，做卡片的最多，方便快捷。
程青用小刀削着手中的竹子，坐旁边的女生用手肘碰了碰他，说：“程青，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来不及了。”
“什么事？”他停下动作问。
“这几根绳子给你，你跟着我编，就一根，行吗？我想下课送人。要送的人多，来不及了，你行行好，我请你吃冰淇淋。”同学叫罗晓玲，辫子扎得老高。
程青放下竹子收好刀，说：“冰淇淋不用了，开始吧。”
这根红绳后来还有传言，说是程青专门为罗晓玲编的。看，传言很多的。
“做好了的同学，可以送给你想送的人啦。”时间差不多了老师提醒到。
程青收到卡片、纸折的星星，他没有回礼。
铃声响起，所有人站起来收拾东西，覃丽娟递了封信给程青，说：“你看一下，吴秀梅给你的。”
“是什么？”程青看着漂亮的信封问。
“哎呀，你看了不就知道了。”覃丽娟跺了跺脚。
程青一个皱眉，说：“我不看。”
“看一下又不会怎样。”姑娘有点生气。
“不看。”程青收拾桌面的东西背着书包走了。
吴秀梅一直悄悄看着他们，看到程青没接过信就走了，直接爬在桌上哭。周围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围了一圈安慰她。
何乙没参加这次班会，那天何平忌日，他和何杰袁茵去了墓园。
何杰袁茵也打算彻彻底底跟他谈一次。
何平没满周岁就查出有疾病，医生的意思是活不长，八零年代，出生就有疾病甚至夭折的孩子太多了，何乙爷爷的意思是，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工作也要保住，反正是个短命女儿，就放弃吧。
何杰从小不敢反抗他爸，他妈没得早，一切一切都是他爸安排的。
袁茵知道他的迷茫和痛苦，同意了再生一个，但不会放弃何平。
他们甚至挑了备孕时间，以致肚子明显的时候刚好入秋冬季节，不容易被人察觉，到了再大一些，袁茵带着何平回农村老家，工作以带何平北上治病为由请了长假，这个长假若换了别人不一定批得下来，但厂长是袁茵的舅舅。
所以厂长是因为知道何乙身世才对何杰说出那句“我挺看不上你的”。
何乙内心很复杂，伤心难过什么的其实也没有，有歉意，觉得自己取代了何平，像是抢了本来属于何平的东西，这一声爸和妈他喊不出口，曾经最想拥有的东西现在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先这样吧，让叔叔婶婶永远只是何平一个人的爸爸妈妈，是他的叔叔婶婶就好。
程青拿出班会没完成的竹子，小刀不停地削，这是他给何乙做的生日礼物竹筒炮，他自己是不喜欢过生日的，不喜欢被人簇拥的感觉。
“亲哥，还有汽水吗？”何乙来了。
程青抬手指了指冰箱。
何乙看到他手里的竹子，一边开冰箱一边问：“你要做什么？”
“竹筒炮。”程青手上继续。
冰箱里还有3瓶汽水，程青一瓶都没有喝，贺兰也不喝，想了想，决定以后自己买来放冰箱。
喝了一口，爽，夏天最美好的东西就是汽水了。
“为什么要做，你不是有一个吗？”何乙问，这一口去了三分之一。
“给你的。”程青答。
“给我？为什么？”何乙有点意外。
“生日礼物。”程青答。
“我生日不是过了吗？那你怎么不偷偷做啊，让我知道就不神秘了。”第二口，还剩半瓶，何乙继续说，“竹筒炮我在老家都玩腻了。”
程青停下动作，扭头看他，看不出情绪。
何乙看他停下才反应过来，忙说：“哎哎，不是不是，我喜欢，哥别停，做好了咱们去河边试试威力。”
程青转回头又继续了，没理他。
“晚上上我家吃饭吗？我婶在市里面买了很多菜。”何乙问。
程青想了想说：“我要给我妈送饭。”
贺兰在厂对面的超市做收银，本来是老板娘自己收银的，怪麻将太诱人。
超市主要还是做厂里人的生意，那时厂里不准私营，没有商店。
程青会到小超市写作业陪他妈妈，厂里人来买东西时问了句“兰姐这是您的店吗？”让老板娘听到了不高兴，就不准程青待在那。
“那正好给阿姨加菜呀。”何乙喝完汽水，打了个嗝。
“好。”程青答。
“等我婶下班了我们就过去。”何乙边走进程青房间边说，然后拿了吉他出来坐在程青旁边，虽然吉他送给何乙了，但何乙说放这边，他想弹了再过来。
暑假过后他们就是初中生了，吉他让两人想起程朗，一个弹吉他、一个削竹子，没有交谈。
初中三年转瞬即逝，日子不紧不慢，无非是厂外水稻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三年的回忆只有两个字：学习。同学差不多还是那些同学，新面孔多了些。
从他们这届起，周六全天补课，周日上午选补，本来是想挑成绩好的学生周日加强补习，担心成绩不好的学生和家长有意见就改成自愿报名，如此一来爱学习的自然来，不想来的也不会对学校有意见。
暑假缩短到七天，寒假缩短到五天，晚饭后七点到九点两小时都得在教室里写作业。
虽然哀嚎一片，但高压政策让他们那届学生创造了中考奇迹，以前还没有人能考上第一重点市高，那年有四个，次重点十七个。
次重点有两所，一中和二中，两所学校一直在竞争第二重点的地位，每年高考战绩你来我往的。
那年一中大胜二中，十来个人奔一中去了，二中在市中心广场附近，厂车接送方便，程青何乙选了二中，还有梁盈盈、李林、刘明宇。
初中的毕业典礼，有才艺表演，十佳节目有奖品。
何乙只是想试试自己的胆量，抱着吉他唱了首《国际歌》。
初二暑假他和程青重新看了当年礼堂放的演唱会，这首《国际歌》一下撞到了他心里。
果然有些感情，一定要到特定的时期才会产生。
一首歌之所以让人热血沸腾，一半的功劳来自鼓点，另一半则来自嘶吼，何乙只有吉他，嘶吼也不是他的风格，没有进十佳，也没有出风头。
街舞帅哥们、小提琴王子、周董模仿者都比他受欢迎，谁叫他还是又瘦又小，就是没那么黑了，骨头烫也不知道算不算白喝。
下台后何乙问程青：“我表现得怎么样？”
“你最好。”程青觉得自己回答的是实话。
“真的亲哥也不能偏心啊。”何乙得到表扬还是很开心的。
“没有。”
“哈？”
“没有偏心。”程青再次肯定。
“那我怎么可能最好，你看那个模仿周董的，台下女生都喊疯了。”
程青没有再说话，他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那些人装酷耍帅的样子就认定只为唱歌而唱歌的何乙最好，这确实是偏见。
厂外的泥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什么时候变的他们都没印象。
暑假美其名去看未来的学校，实际上是去逛街啊！男孩子也爱逛街的。高中生了能不打扮打扮吗？
“早听说二中像鸟笼，也太像了吧，一眼望穿。”何乙感叹道。
“我也听我们厂那些二中的学长说过二中是恋爱的天堂，怎么恋啊，躲哪里老师看不到。”李林是个快乐宝宝。
“还没开学就想恋爱了，小心我告诉你爸妈哦。”梁盈盈说。
“还没开学就想恋爱了，小心我也告诉你爸妈哦。”刘明宇则是个白净的乖宝宝。
看完学校要去逛街了，“怎样，分头行动还是一起？”何乙问他们。
“一起吧，不然梁盈盈落单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刘明宇说。
“我没有什么要买的，就跟着你们吧，可以吗？”梁盈盈问。
“我要去一趟书店和音像店，你们呢？”何乙觉得还是得讲清楚彼此的行程安排。
“走吧走吧一起吧，我没有目的地，离四点回厂还远着。”李林推着大家出发。
进了音像店何乙直接走到收银台问老板有没有吉他教学的vcd，老板看了他一眼给他指了方向，其它人小心翼翼四处看，唱片背面右下角贴了价格，是让他们看一眼就放回去的那种价格。
何乙在挑，程青站他旁边也认真看满架子的唱片：【自学教程--笛子】。
和何乙看的那场演唱会，吹笛子的人莫名的吸引他，如果他爸还在，一定可以给他做一支发音准确的竹笛，他的爸爸就是这么厉害。
何乙注意到程青有点出神，问：“想什么呢？看上哪张？”
“想我爸。”程青如实回答。
何乙接不住话，程朗走了三年，从来没听过程青说想他爸，有时候何乙都怀疑程青是不是少了一根叫情绪的筋。
付了款，下一站新华书店，一整栋楼呢，分头行动，买好了在门口等。
二楼教材留住了刘明宇和梁盈盈，三楼小说留住了李林，程青跟何乙上到六楼艺术类，还是吉他自学教程，何乙看得很仔细。
从小，何乙观察东西特别仔细特别入迷，程青的记忆里，何乙看小火苗出神的样子，特别诡异。
把手中的自学笛子放下了何乙还在看着同一本，程青怀疑他是想蹭书看。
七楼应该有自己想找的书，他独自上楼了。
挑了本《常见花卉种植大全》，价格能承受，送给他妈妈。
又伸手拿了本《500种田间野花野草简介》，买不起，快速翻看，看到了他找的植物：红蓼。
别名：水红花，狗尾巴花，东方蓼，红草，英文名：kissmeoverthegardengate。一年生草本植物，初秋的季节会开淡红色或玫瑰红色小花，总状花序是穗状，顶生或腋生在枝条上面，花生长很紧密，微微下垂状
【kissmeoverthegardengate】，这句话像一记带风的拳打在了程青的身上。
直到回到厂里，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是怎样的一种力量，那柔柔小小的可爱花朵，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是怎样的勇气，是怎样的执着，kissme。
下了厂车，程青拿着牛肉饼给他妈妈送去。
超市老板正在搬运桶装水，订20桶送饮水机，厂里几乎每家都订了。
程青把饼递给他妈妈说了句“我先回家了”转身要走，被老板叫住。
“小程小程，你要回家是吧，帮我把这车水推到生活区楼下可以吗？”老板问说，“我这边还有一车，你们厂啊，每次订水都集中下班这个时候。”
“好的，那我先推这车进去了。”程青说完推了一车桶装水回厂，到了楼下等老板。
老板推第二车来的时候，又问：“小程啊，你扛得了水吗？我想请你帮送到家里去，一桶五毛钱，你看行吗？”
“行，工钱您给我妈吧，要送哪几家？”程青提起一桶，他没打算扛肩上，怕抓不牢。
老板把一张纸递给他，说：“你送这几家吧，记得问他们要水票。”
暑假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程妈妈知道后有阻止，程青说当锻炼身体，基本上就是定点送厂里，厂外的人没几个愿意花这个钱买水喝。
何乙则是一头扎进了吉他的世界，高中开学前的每一天都泡在程青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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