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钦奎一路飞檐走壁，跨崖踩山，终于来到一处果林。此处有一小崖，挂着条白练。
山泉打下，溅起片片飞沫。清朦的水雾浮在半空，阳光透来，析出一条七色的彩带。
两岸翠林深深，枝间挂着红色的不知名果子。
钦奎挑了个最高的树，将云九戈放在枝干上，自己贴着她坐下，再伸手从上面摘下来一个果子递到云九戈面前，热情道：“你尝尝？”
云九戈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正常，至少钦奎看上去挺正常的。
但她一来心中有气不想理钦奎，二来……还是非常不想理他。所以面对钦奎的殷勤，垂首不答。
钦奎挠挠头，不清楚她怎么了。收回手想了又想，忽然明白过来，牵起云九戈的手安慰道：
“你放心！这里是没有凶兽出没的！”
云九戈很是迷惑，不明白他怎么想到那里去了。不过为了防止钦奎怀疑，她还是勉强扯出了个应付的笑容。
钦奎还以为她放心了，连忙将果子放到她手上，催促道：“你试试，很好吃的！”
“不用了吧！”云九戈又低下头去。
钦奎只当她害羞，愈加殷勤，托着她的手将果子推过去，人也跟着凑过去：“试一下嘛！”
眼看钦奎越压越近，云九戈无奈，只能拿起果子试探地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果肉酸甜多汁，与天上那些仙果别无二致。
钦奎一直盯着云九戈，满怀期待：“好吃吗？”
云九戈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钦奎满意回首，笑道：“我听小妖们说你都不怎么吃饭，所以特意带你来这里，你要是喜欢吃这个，以后我天天送给你。”
云九戈心中却是一愣，人原来是要吃东西的吗？
难怪不得那些小妖天天往她屋里端吃食，幸亏她有些好奇，时不时尝了一两口，要不然就露馅了。
她看向钦奎，暗叹一口气。得亏他粗枝大叶，不计较这些事，要不然自己也瞒不到今日。
钦奎注意到身边的目光，转头看去。四目陡然相接，云九戈慌忙垂首，捧起果子又啃了一口。
只是忽然，一只手伸来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移向右边。
云九戈有些迷惑地看着钦奎的金瞳。那双眼睛她见过无数次，里面蕴含着狂暴凶残，对敌人的侵略蔑视。
但她从没见过今日这一面，金黄色的眸子在树荫下溢出熠熠流光，犹如阳光般明亮温柔，又像湖水般平静澄澈。
她看得出神，未能注意到那双眼睛越来越近。
最终钦奎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她手中果子骤然落下。
钦奎抬起头望着她，笑容明朗，“筝儿不必一直低着头，想看就看，我喜欢你看我！”
顿时，云九戈脑子里烟花乱炸，呆愣愣地盯着他，话都忘了说。
此时树下传来一个声音：“君上！你又来摘果子！”
钦奎向下望去，朗声笑道：“青晚，几日不见，这果树被你照顾得越好了！果子都大了一轮！”
底下那位青衣小童急得直跺脚：“君上怎么总是这样！”
钦奎跳下树，一手叉腰，一手揉着青晚的脑袋，“好了！下次我摘果子前和你说一声！”
青晚躲开钦奎的大手，辩驳道：“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君上，果子都还没长好，你怎么就摘了！”
钦奎无所谓：“红都红了，怎么没长好！”
青晚道：“就是没长好！你现在吃，怎么能尝出它最美的味道呢！”
底下两人争来争去，上面的云九戈终于找回一点神智，缓缓抬手，抚摸着被钦奎吻过的地方。
她那只有打仗的脑子里，并没有关于这事的说明。
所以她并不清楚钦奎此举的意图，只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就像一片干涸荒芜的土地上，一株小小的嫩芽顶开泥土冒了出来。
云九戈再往看下去，那小童还在和钦奎说着吃果子的注意事项。钦奎不耐烦地听着，时不时敷衍应他一句。
等他说完，钦奎揉揉他脑袋，爽朗一笑：“好了！本君记住了！下次摘果子时通知你！”
青晚气道：“君上，你压根没听进去！”
云九戈发现这些妖比神更擅长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如此无拘无束，又如此快活自在。
一瞬间，云九戈忽然觉得妖和神都一样。这突然冒出的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但她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这一仰，身子骤然失衡，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仰面栽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还想着那些可以用来解释自己没事的借口。可没想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细碎的阳光穿过层层枝叶，撒在钦奎身上。云九戈躺在他的臂湾里，心如雷鼓，万念俱没。
这是云九戈第一次听见这种心跳，不是害怕，不是紧张，不是不安。它带点喜悦，带点激动，是云九戈也不明白的悸动。
她听不见钦奎在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望着他，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比起封擎口中孤冷、只有战争的世界。云九戈更喜欢钦奎带来的一切，如此美丽多彩，如此热闹欢腾。
然而钦奎是她的死敌，她不该向往，甚至不该高兴。只是她能保持理智，却无法消除心中的悸动。
没一会儿，两人终于回到宫中。钦奎将她小心放在床上，又坐到床沿，关切道“需要我陪你吗？”
云九戈摇摇头，把头转向里面，不看钦奎。
不料钦奎故技重施，又将她扳过来，看着她眼睛笑道：“筝儿，你为何不看我？”
云九戈打开他手，赌气道：“不喜欢！”
“可我喜欢看筝儿的眼睛！”他有些撒娇道，“筝儿，多给我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
云九戈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不禁慢慢抬眸，有些新奇地看着他。
“筝儿的眼睛可真好看！”钦奎望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墨瞳，情不自禁感叹道。
云九戈脸上一烫，慌忙垂眸小声道：“好了！你看够了吧！我要休息了！”
“那好，筝儿，你好好休息！”钦奎说完便站起身，想要帮她盖好被子。
云九戈却误以为他要做什么，连忙扯住他的手。
钦奎刚伸手就被云九戈逮了过去，人也跟着失力按在了她的上方。
陡然间，四目相接，熟悉而又陌生。寂静无声处，无法言说的情愫悄然而生，在两人眼光间流转。
时间转瞬即逝，等钦奎走了许久，云九戈才醒悟过来。
“不行！”她猛然摔手，从床上起来，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默念：“云九戈，记住你的身份……”
但这些话丝毫不能解释心中那股不明的情愫，她趴在桌上，有些苦恼地嘟囔道：“都怪你……”
须臾，她又直起身子，决然道：“不行！不能再乱想下去！要赶快回神族去！对！只要回神族了，一切都如常了！”
打定主意后，云九戈心里终于畅快了些。她来到院子中看着澄明的天空，暗自感叹：这妖族还是挺漂亮的。
即便她不愿去面对，但心里还是有个小心期待，希望能再留些日子。
只不过留下来的日子没几天舒坦的。先不论钦奎有意无意的打扰，却说那若藤圣君郁离子又派人来请钦奎去下棋。
这本来也不干云九戈的事，可来人着重强调，希望钦奎把她也带去。
云九戈本想拒绝，又想起以前都没怎么拒绝过钦奎，若这次贸然相拒，怕是要惹人怀疑。
左右思量番，她决定随钦奎去一趟，看看那若藤究竟打什么主意。
钦奎知道她怕生人，也没指望她会答应同自己去，只是抱着一个侥幸来问问，没想到这侥幸居然成真了。
一时间，乐得忘乎所以。立马扑过来抱住云九戈，兴奋道：“筝儿，你真愿意去？”
云九戈推他不开，耐着性子道：“是！你先放手！”
不料钦奎不仅不放手，还直接抱起她：“这里离三弟住的地方比较远，我抱你去！”
云九戈冷着脸咬牙：“我自己能走！”
“可筝儿不是受伤了吗？”
云九戈哑然，再次后悔当初承认脚受伤的事。
钦奎见云九戈不再挣扎了，满意地抱着她离开。
郁离子住的地方不似钦奎那凌在山间的宫宇，他这里是一处平坦山谷，草木繁盛，那些廊桥屋房好像从地底生出来的一般，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自然幽静。
钦奎抱着她来到一片竹林中，青叶纷飞下，四张石凳，一张石桌棋盘，只坐着郁离子一人。
他看到钦奎两人过来，起身先和钦奎打了个招呼，再问云九戈：“简筝姑娘，你脚伤可好些了？”
云九戈知道眼前这个圣君不好对付，自己必须坦然一些，于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郁离子。面前之人，一身墨绿华服，黑发玉冠，面容清秀又带着丝沉郁，琥珀色的眸子深邃而戒备。
钦奎看他们一直看着对方，心里有些不乐意，直接站到云九戈面前，挡住了两人视线。他不懂这暗处的较量，笑嘻嘻地给两人做介绍：“筝儿，这是我三弟，郁离子，你叫他名字就好！三弟，你知道的，简筝。”
云九戈垂首不言，那边郁离子微微一笑，来到云九戈对面坐定，“听四弟说，简筝姑娘棋艺了得。本君略懂棋艺，不知能否和简筝姑娘请教一二！”
钦奎大手一挥，笑道“三弟，这你可就谦虚了，在妖界，谁能下赢你！”
郁离子看向钦奎“二哥！你能让我和简筝姑娘下一局吗？”
云九戈心下明白，这棋局是避不了了，便软语道：“那就请教君上了！”
钦奎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奈何又想不到哪里不对，索性站在云九戈身边看他们是怎么下棋的。
郁离子盯着云九戈，手上不停落子，嘴上一直询问：“简筝姑娘是哪儿的人？”
云九戈眼盯着棋盘，心神却不在此。她没有回答郁离子的问题，皱眉苦思，像是在思考着棋局。
郁离子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简筝姑娘，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这问题云九戈亦不知如何回答，她是从虚灵海中走出的神，连家的概念都没有。
郁离子步步紧逼，“简筝姑娘，为何不语？”
云九戈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不该认脚伤，而是该装聋作哑。郁离子问得越多，她心中越慌。眼睛虽然看着棋盘，心中却想着如何应对郁离子。
“简筝姑娘，你输了！”郁离子一笑，目光仍旧不肯离开云九戈。
云九戈恍然回神，衔着白子愣在半空，看着这棋局，她的确是输了。
钦奎看不大明白，可看出了云九戈心情不好，于是安慰道：“筝儿，没关系，就输一局，想我都不知输了多少次！”
云九戈本不敢抬头，忽然听到钦奎的声音，这才慌忙看过去。眼神中有求助、有惊慌、有愤怒，让钦奎一愣。
须臾，云九戈反应过来，立即收回眼神，起身大步离去。
钦奎定神，赶紧追去。郁离子悠悠起身，郎声道：“简筝姑娘，看样子，你的脚伤是好了些！”
云九戈闻言立定，正不知该做何时，钦奎赶来抱起她，对郁离子道：“三弟，我先送筝儿回去了！”
这一举动，对云九戈而言无疑是神兵天降，救人水火。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那么讨厌钦奎总是抱自己了。
钦奎将云九戈送回去后，对她缓缓道：“我三弟他没有恶意，你不要怕。”
云九戈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问：“那些问题，你就不想问吗？”
钦奎直言：“我想！可我不想为难你！”
云九戈内心微动，犹如湖面投入一块石子，须臾又恢复平静。也是，自己毕竟不是人类，又对人类一无所知。钦奎再傻，也该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之处。只是他为何又不来问呢？
钦奎笑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言讫，转身离去。
云九戈来到床边躺下，拔出头上银簪，眼睛直盯着它，手上一边转动，心中一边想：郁离子可没钦奎那么好说话，自己这一次绝对凶多吉少。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离开妖界，可钦奎盯得那么紧，自己怎么出去呢？
再说出去了，一定又要和钦奎打仗吧！
云九戈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唬得一愣，连忙摇摇头，收了簪子，低声道：“打就打，也不差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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