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天上还是那空净寂穆的样子，守天门的两位大将挺立昂首，威严十足。一幕水纹样的结界从天门落下，透明浮光。
这结界有着净化的作用，神族来去无事。如有异类来闯，就会承受抽筋拔骨之苦。即便进来了，也已经失去了本源之力。
因此，守门天将虽然看到云九戈身上有妖气也没有阻止。云九戈也懒得和他们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
天界的云彩都是织女们织出来的，四季轮换，各景不同。正因天天看到这些云彩，提到谁能织布时，云九戈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织女。
然而，还没等她找上织女，半道就被别人叫住了。
“九戈！”
她回首看去，原来是封擎。
只见封擎一身戎装还没退去，徐徐来到云九戈面前，停顿了半晌才道：“你好点了吗？”
云九戈想了想，记起了当初自己借口魔界探查劳累，辞别了封擎。原来他还记得这事，那就是说当年自己没有接到征战令，也是因为如此？
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问一句：“我没事了。封擎，当年征战魔界，为何独我没有收到战令？”
封擎道：“魔界凶险，你神乏体累，不宜再去。”
云九戈听到“魔界凶险”，想起钦奎去设结界的事，不免担心起来：“那魔界真有如此厉害？”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封擎以为她在责怪自己，没有给她发战令，于是解释道：“九戈，你不要小瞧了魔族。他们现下的实力，只怕不逊上古时期了。”
云九戈是在上古神魔大战后诞生的，所以对那场神界最大的战争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封擎和九天玄女带兵荡平群魔，诛杀魔王。魔界自此荒芜，再无生机。
没想到不过几万年的时间，魔族又壮大起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倒是知道神族不好惹，转而侵占妖族。
云九戈心里更沉重，若魔族真如此厉害，钦奎他们怕是麻烦了。
一旁的封擎看她没再说话，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又合上了唇，最后只留下了句：“你有事，记得告诉我们。”
云九戈以为是战事，恭敬回道：“末将明白！”
封擎走远不见身影后，云九戈立马松了口气，继续找织女去了。
天河宽广无尽，寂静浩渺，腾然的雾气浮在江面，朦胧不能视。而在天河岸边，就是那些织云的织女。
姿禾同往常一样，坐在天河边，抽出袅袅水雾，纺成缕缕烟霞，升入天际聚成五彩祥云。只是今天略微有些不同，身边那位肃杀的武神已经立了半天了，一句话都没说。
自这位武神来了后，她就打算不理他，等着他自己无趣离开。可没想到这半天了，他都没动一下。
姿禾左思右想，实在没想明白她一个小小的织女，连这些武神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招惹来这尊煞神。
“将军，你来此做何？”实在受不了的姿禾心下一横，站起来，大起胆子问出心中困惑。
云九戈将手覆在银面上，缓缓摘下面具，露出犹豫纠结的雪颜。
姿禾看呆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那可怖的面具下，竟是位美丽柔和的神女。
“我是来请教你，怎么织布的？”云九戈抬起眼眸，期待而恳求。
姿禾愣得回过神来，“什么？”
她听到云九戈说了什么，但实在不敢相信。
云九戈抿嘴，又把自己的话说了一遍。这一遍恳求之色更重。
姿禾不可置信，指着云九戈：“你要学织布？”
云九戈点点头，肯定她的答案。
“来找我？”姿禾又指指自己。
“是来请教你！”云九戈赶紧补充，生怕她拒绝自己。见姿禾一直没说同意，便有些失落地问道：“不行吗？”
“不是不行！”姿禾赶紧解释，底下小声说，“只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这个织女太渺小，从来只在府邸、天河间来去。这些武神对她而言，就是伙伴们的一句句八卦。怎么都不会想到那面具下是神女，还要来找她学织布。
云九戈欣喜道：“你同意了？”
姿禾道：“嗯！不过现在我还要织云，等晚上，我再教你吧！”
云九戈怕她是敷衍自己的，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便坐在天河边，对她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姿禾心有不愿，但不敢惹她，只好随她便了。
等到霞光隐去，夜色出现。天河边飞起一道道彩练，那是织女们离开的身影。不过天河并没有冷清太久，又一批织女落下。她们是来织夜间胧月云，清晨伴阳霞。
天河边，日日年年皆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只有织女们纺出来的云烟。
姿禾是一位好先生，而云九戈实在算不上聪明伶俐的学生。姿禾不慌不忙解释，云九戈手忙脚乱跟着学。
她的样子实在笨拙，极其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要犹豫大半天，才肯下手。
姿禾实在不明白：“你为什要来学这个？”
云九戈愣了一下，缓缓回道：“想学了而已。”
“为什么想学？”姿禾紧接着问。
云九戈不再回答，姿禾也不敢再问了。
只要时间久，石头也能滴穿。云九戈虽然笨拙，但实在努力耐心。姿禾更是好奇，她一个武神，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学这个。
相处久了，姿禾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她了，又把以前的问题捡出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就想学了而已。”云九戈盯着她手腕上的链子，“这个也是纺出来的吗？”
姿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想了下，豁然笑道：“你是说我手上的链子？”
云九戈点点头，“嗯！”
姿禾略加思考：“是也不是，有时候织出来的云彩太好看，我就会抽一些出来编个手链、束带之类的。”
接着又小声对云九戈说：“你不要说出去啊！”
云九戈想起钦奎送的那束银发来，“我不说，你能教教我怎么编吗？”
“这有什么难的！”姿禾很是大方。
天界待久了，云九戈就要回妖界看看，以免钦奎提前回来。
然而十年过去了，钦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云九戈有些担心，正好在姿禾这里也学得差不多了，便换上武神的装扮，打算从魔界去看看。
赭色的巨石树立在粗犷的大地上，呼啸的狂风卷走地上仅剩的沙尘，露红褐的大地。苍茫的暮云永远遮住惨淡的日光，整个魔界昏暗死气。
云九戈跳上最高的巨石，举目远瞰。即便是最远的天地相接的地方，都没有一个活物。看来自上次封擎讨伐后，魔族更擅长隐藏了。
她顾不上那些藏起来的魔族，取道飞向魔、妖两界交界的地方。
魔族在妖族面前，可不会那般小心。在看到妖皇欲隔绝妖、魔两界后，它们更是猖狂无比，铺天盖地的魔族像发疯了一般，扑涌而来。
那脆弱还未成型的结界，明显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魔群，迸开出一道道裂纹。而妖皇几人不得不先修复那些裂痕，再来补完结界。
只是魔群无穷无尽，裂痕补了这处，裂了那处，没完没了。
洛澍忍不住骂道：“那些魔怎么跟群老鼠一样，灭亡了又生出来！”
的确，妖皇等人在设下结界前，可是清荡过这片边境的。没想到那些魔族死了一波又来一波，源源不绝，没有片刻空档。
妖皇面色沉重，若按现在这个样子，这结界永远无法修好。
突然，汹涌的魔潮开始混乱起来。不过片刻，群魔纷纷离开结界，钻入地下。只剩几个气势凶恶、厉害的魔物，盘旋在结界边际，不断攻击着结界。
妖皇等人立在息崖上，并不知道魔族为何退去。直到神光乍现，仅剩的魔物也不再攻击结界，转而朝那位武神怒吼。
区区几个魔物自然不是武神的对手，几道神光劈下，那些魔物即刻化成黑烟消散。
空旷的大地瞬间安静了，武神来到息崖对面的巨石上站着，静静地看着这边。
妖皇更加紧张，结界还未成型，那些魔族最多能撞出几道裂痕，而这位武神则可能毁了它。
“大哥，你觉得那武神是来干什么的？”郁离子盯着武神，小心问道。
符惕苦笑一声：“总不可能也是来破坏结界的吧！”
闻此，钦奎和洛澍愤怒不已。钦奎气吼：“他要是敢对这结界出手，也别想跑出魔界！”
洛澍跟着道：“二哥说得在理！他们六个武神都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只一个，看他能跑哪儿去！”
妖皇连忙安慰情绪激动的两人：“二弟，五弟，不要激动！我们能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
结界一破，妖皇定不会放过他，那位武神应该没有那么蠢。
想到这里，两人心里又安了几分。谁知郁离子突然冒出一句：“若他不在乎生死呢？”
众人的心又提起来，但眼下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那位武神一直没有离开，甚至动都没有动，只盯着息崖这边看。而武神未走，魔族也不敢出来。妖皇等人终于可以继续完成结界。
云九戈望着息崖上的钦奎，两人其实隔得很近，不过两三丈远。她甚至能看清钦奎的一切动作，但透明的结界隔绝了所有声音。使得对面看起来像出默剧，与她完全无关。
她像是被抛弃在了此处，想要踏过去，脚下又是万丈深崖。凉风呼啸着刮过她的面具，剥得她身上戎装飒飒响。
这么近的距离，却是这么远。
云九戈抬起手，缓缓放在面具上，迟疑会儿，又无力落下。
等到结界即将完成，云九戈转身离去。
这让妖皇等人更加疑惑，不明白这位武神是来干什么的。不过神族一向神叨叨的，又被妖族痛恨。几人也没多想，专心应付接下来的魔潮。
结界逐渐稳固，再多的魔族也是徒劳。于是这结界没几天，就彻底完成了。妖、魔两界自此完全分隔。
钦奎看着完成的结界，和气急败坏的魔族，豪气朗笑：“从今天起，魔界的风再也刮不到妖界来了！”
妖皇触碰着那透明的结界，感慨道：“是呀！我妖族终不再受魔族侵扰了！”
洛澍突然来一句：“要是离枯山也能设下结界，就好了！”
他这话一落地，周围愉快的氛围骤然低沉起来。须臾，妖皇回首对着几位弟弟笑道：“我们回去吧！”
这个主意，钦奎特别赞同，立即开心道：“好！兄弟们！我先走一步！”
符惕笑他：“就这么不待见我们？”
钦奎正欲解释，妖皇挥挥手叹道：“算了！知道你有事！你先回去吧！”
“多谢大哥！”
看到钦奎离开后，郁离子叫来洛澍：“你见过二哥的那位妃子了？”
洛澍不理解郁离子为什么要问这些：“三哥，你不也见过了吗？”
郁离子又道：“我是问你上次去二哥家时，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洛澍仔细想了想，皱眉不满道：“不怎么样！什么都不会，连妖力都没有，脾气还特别大。整个一冰雕的花瓶，除了好看，什么都没有。”
符惕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郁离子：“三哥，你还不放心啊！”
“再弱的妖，总会有丝妖气，她怎么就没有？”郁离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妖皇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她又不是妖界之妖，若不加以修炼，没有妖气也正常。”
郁离子反驳：“这不正常！”
“三哥！”符惕正色道，“那是二哥的妃子，你为二哥想下吧！”
郁离子看向符惕：“我就是为二哥着想……”
“好了！”妖皇打断他的话，和声道：“大家先回去吧！”
郁离子不好忤逆妖皇，只得作罢，和妖皇等人告别。
再说云九戈这边，她看到结界能承受魔潮后，立即转回了妖界归云城，匆忙换好衣裳，姗姗走出辛炤殿。
因为她此前也出来过，英儿就问了句：“娘娘，你还要修炼吗？”
“不用了！”云九戈向着屋里走去。钦奎完成结界后，就会回来。而她是从魔界绕到天界，再回到妖界的。路上已经耽搁不少时间，只怕钦奎也要回来了。
“对了！”她回首看着英儿，“你找到那石头了吗？”
英儿摇摇头：“娘娘，一块普通石头，实在不好找。”
云九戈闻言，继续向前走去：“算了！等钦奎回来了，我亲自问他！”
“吱呀——”声响，房中的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桌上摆着一盆鸢尾花，尽管云九戈说过，她若是去修炼，就把花搬出去。但英儿觉得，她那么喜欢这花，还是留在屋里比较好。
云九戈来到左边，拉开雕花门。金黄的暖光透过窗格撒在帷帘上，将那些云纱一律染成了金色。英儿先她一步进来，挂起层层的帷帘，就连那道翠玉珠帘，都分开两边束好。
于是乎，整个房间骤然亮堂宽敞起来。英儿又去把那窗子打开，对着云九戈笑道：“娘娘，你看！这太阳真好！”
云九戈走过来，掬起一捧暖光，轻叹：“是挺好的！”
现在的她终于可以走到钦奎身边，拥抱他了。
英儿在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把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趣事，都说了出来。
云九戈耐心听她说了会儿，又想起钦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对英儿说道：“英儿，你先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下！”
英儿不疑有他，细心地嘱咐几句就下去了。
待她走后，云九戈关上窗子，坐到妆台前。从一个小盒子中拿出一束银发，温柔浅笑。又拔下头上银簪，揪起一缕青丝划断。
云九戈跟着姿禾学织布时，也采集天河的水雾做了些彩线。她心里清楚，不该把天界的东西带到妖界来，更不能把它送给钦奎。可她心里存着一份任性，还是把那些彩线带到妖界来了。
她用灰蓝的细线与自己的头发编成个手绳，中间还穿着一颗雾白色的玉珠。
这珠子也是自己从天界带出来的，原本是挂在她床帘上的。云九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就把它剪下来了。
而钦奎那束银发，被她抽出来一缕，和着金色的细线编成了另个手绳。中间那棵翠色的珠子，则是她从现在的床帘上逮下来的。
等到一切大功告成后，云九戈兴冲冲地拿起手绳，想要戴在手上。赫然看到手腕处的红色纹路，笑容顿时凝固下来。
有些事，最好一直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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