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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苍南山


“苏公子,你程家表哥呢?”

        程昭昭躲在箱子里,因着这一句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竖起耳朵,身子紧紧贴着箱壁,探听外头的动静。

        听声音,那人当是先头在扬州水上认识的壮汉,带着他的妹妹一道来姑苏探亲的。

        壮汉自己生的是很一般,寻常人的样貌,不同寻常的壮硕,倒是他那妹妹,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团子,程昭昭与其颇为投缘,一路上没少说话聊天。

        现下这壮汉突然喊住了苏衔青,还提到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要知道,她爹的手下可不是吃素的,从“苏公子”和“程表哥”这些个字眼里,已经很能推测出东西了,再说下去,恐怕那些人都要直接上来抓人了。

        “苏公子,咱们自扬州一路同行至姑苏,甚是有缘,现如今又在姑苏一道下船,不若就互相留个宅邸住址,方便日后往来,交个朋友。”

        她听见那壮汉继续道。

        没多久,苏衔青也回了话:“好,只是眼下刚下船,苏某同表哥皆是事务繁多,脱不得身,不若先生留下地址,日后苏某再同表哥一道上门拜访。”

        耳听着那壮汉就要自报家门,程昭昭趴在箱壁上,突然感觉到箱子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竟顺着箱子滚落的动静,连翻了两个大跟头,跟箱子里一堆杂物混在了一起,摔得眼冒金星。

        “这是怎么回事?”

        “谁惊了我的马!”

        “谁摔了我的箱子!”

        “啊!我的瓷器,我上好的汝窑瓷啊!”

        ……

        周遭尽是一些混乱的喊叫,她趴在箱子里,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在吵吵嚷嚷中又听见一阵达达的马蹄。

        远远近近,紧扣人心。

        有那么一瞬间,程昭昭心跳直要溢出胸脯,她听着那些马儿从自己头顶嘶鸣而过,惶惶不已。

        她害怕这些动静都是来抓她回去的,爹娘的手段了得,如若来硬的,她绝对是招架不住的。

        梦中的一切又如走马观花般闪过脑海,她浑浑噩噩半晌,泪花朦胧,突然眼前天光大亮,她迷了眼,下意识去挡那些光亮。

        “表哥,没事了,出来吧。”

        原是苏衔青开了她的箱子,将手伸在了她的面前。

        她挤在一堆杂物里,一时摔得腿软,竟有些爬不起来。

        索性她就坐在了箱子里,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乱成了这样?”

        说完她又后知后觉地挡住脸,害怕她爹的人看见她。

        “不在了。”苏衔青道,“方才就是他们闹出的动静,说是城东那边有你的踪影,他们一伙人着急上马,全都走了。”

        程昭昭颇感意外:“真的?”

        “真的。”

        苏衔青退开几步,为她让出大片宽阔的景象:“不信你看,真没那群人了。”

        程昭昭惊奇不已:“怎么突然有这么巧的事?城东发现了我的踪影?”

        她手脚并用,终于从箱子里爬起来,望着眼前一片狼籍,指着自己的脸问:“我的脸生的很普通吗?我难道是什么平平无奇的长相吗?天底下难道会有第二个人跟我程昭昭生的一模一样吗?”

        “……”

        “兴许只是背影相似,表哥不必纠结。”

        苏衔青指挥手下赶紧将箱子整理好,转头又问她:“表哥接下来什么打算?咱们是按原先计划的先在姑苏城里住几日,还是直接上山,免得夜长梦多?”

        还沉浸在自己居然有了替代品中的程昭昭闻此问题,二话不说,当即拍板:“直接上山!”

        今日这种遭遇,有一回已经够了,摔也摔疼了,惊也惊到了,再多几回,她可消瘦不起。

        眼看着她和自己带的那个小丫鬟腰酸背痛,爬上了去往苍南山的马车,原本躲在街角的那群人终于又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头儿,咱们是不是把小姐摔狠了?”

        为首的头顶冒了大片的热汗,摆摆手:“没事,夫人说做戏就要做的足一点,若不叫小姐真的以为我们在千方百计拦着她上山,说不定她一时兴起,这苍南山又不想去了。”

        “我还是不明白,大爷和夫人原先不都是要我们带小姐回去吗?怎么现下又一定要我们把小姐送上山了呢?”

        “主子的事,我们哪管的了这么多,照着做就是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眼下我们还有最后一场戏没有演完,得在小姐到苍南山之前赶到才行。”

        —

        程昭昭在箱子里被摔的是真的狠了,坐在马车上由山月照料,才发现胳膊和膝盖都起了淤青。

        只是现在药箱都在后头大箱子里,要拿出来麻烦的很,只能叫她忍一忍,待到了苍南山脚下,给她上了药,再想个办法把她抬上山去。

        “抬上山?”

        苏衔青琢磨着这三个字,细想了下画面,面色古怪。

        程昭昭理所当然道:“不然?难道你要我自己拖着这副病容残躯一步一步爬上山吗?”

        那自然也是不行的。

        苏衔青明了,自己既然选择了帮表姐上山这一条路,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她看顾好的,不然,待回到上京,爹娘和姑父姑母都照样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于是,他赶紧探出头去,嘱咐人留意这一路的村庄,多去里头问问人家有没有可以抬人的竹轿。

        苍南山在姑苏城外,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一路的村庄问下来,好歹是买下一个可以抬人的竹板。

        竹板由两人搭着,稳在半空,程昭昭一蹦一跳地过去,正打算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不想后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和苏衔青皆是脸色大惊。

        骑在马上的人正在高喊:“五姑娘,我等是乾安侯府程家大爷派来的人,请您同我们回京!”

        “这,这怎么办?”

        苏衔青又是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表姐,不想原还在他身边的程昭昭,此刻早已经拉着山月,跑到了苍南山的小径入口处。

        “还不上山,等着被活抓吗!”

        燥热的夏风中只剩下她暴躁的话音。

        这下好了,竹板也不用了,轿夫也不必了,程昭昭靠着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一步步往山上去,比窜过竹林的野兔还要迅速。

        山月差点没跟上自家小姐的步子。

        待见到书院山门,两人才一齐跌坐在门口,汗如雨下,累如老牛。

        程昭昭抱着苍南山书院的石柱,宛如抱着自己新生的救命稻草,望着石阶下郁郁葱葱深不见底的林子,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一口气爬上来的。

        她想开口说话,可眼下除了喘气,她实在做不得别的。

        有穿着圆领白袍的学生抱着扫帚自书院里出来,见到山门处坐着两个人,问:“阁下是?”

        程昭昭依旧说不上话,低垂着脑袋,指了指山下。

        学生顺她的手势望去,只见林间崎岖的山路上,有个月白衣裳的少年正任劳任怨,指挥着一队人马,扛着诸多东西往山上来。

        他赶紧热络地迎上去:“敢问可是国子监苏衔青苏公子到了?”

        程昭昭听得稀奇,这走明路来的果然是不同,人还没见上,名号倒先有了。

        有了苏衔青这一层关系,学生很快便将他们都带进书院,见了师长。

        —

        书院新来了两个学生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苍南山。

        彼时付清台正和沈愿比骈赋,一手行楷写的行云水流。

        韩瑜被同学们围在中间,不断逼问。

        “怎么样,国子监来的人,同咱们这里有何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通身气派着呢,穿的用的,皆是上品。”

        京城来的,可以理解。

        “还有呢?”同学们继续问。

        “还有,这回来的两个,是一男一女,不知是两个都要读书,还是只有那男的要留下。”

        “一男一女?”同学之中有人好奇,“我听旁人说,怎么是两个男的?”

        “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她方才开口说话,我听见了。”

        韩瑜就是那个在山门处引程昭昭和苏衔青进来的,说到这,他的耳根子微微泛了点红。

        同学们看出点苗头:“是个美人?”

        “是吧。”韩瑜声量低下去许多,脑袋也埋的低了点。

        众人直呼大开眼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你就见了一回,就成这样了?”

        “其实原先还没注意到她是个美人……”

        苍南山书院少有女弟子,加之程昭昭又是女扮男装,韩瑜一开始的确没太关注她的样貌。

        是路上偶然惊鸿一瞥,才叫他差点移不开眼。

        “原以为只是个同清台不相上下的人,不想是个美人。”韩瑜笑了笑,“不过美人才好,不然又是多一个付清台,有何意思?”

        同学起哄:“你说她女扮男装,是同清台兄不相上下的样貌?”

        那是整个苍南山书院最俊的样貌了。

        韩瑜肯定地点点头:“嗯。”

        “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窗前付清台正和沈愿一桌而坐,挥洒笔墨,听到这话,笔下也没做停留。

        倒是沈愿,故意与他调侃:“怎么就是个女的呢?若是真来了个与你不相上下的,倒是能解你不少烦恼。”

        “你今日的烦恼,是欠我的岫霞山居图该去哪里寻。”

        付清台不动声色,笔已经落到了最后一行。

        窗外的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你说她是个美人,我倒是勉强能信,你说她女扮男装,同清台兄不相上下,那可就过分了!”

        “就是,比谁不好,你比付清台,知道你是夸张手法用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了吧!”

        “就是,清台兄人就在这里,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样的脸,满大启我就没见过第二个!”

        韩瑜气急:“你们,你们不信我的话,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你说,你说的这人,她叫什么名字?”

        这韩瑜还真知道。

        方才送人去师长处的时候,他正听见了。

        “程昭昭!”他笃定道。

        啪嗒——

        一滴清墨顺着笔尖滴落,在骈赋的最后一行,留下褪不去的污点。

        沈愿抬头,付清台已经从屋内跨步到了屋外,抓住韩瑜问:“程昭昭?”

        韩瑜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嗯,程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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