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盗和他的小跟班
次日一早,林文甫起床拉开门,便瞧见于轼门神似的立在门口。
“吓我一跳,你杵在这作什么?”
“表哥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于轼个子高,与低头认错时乖巧可人的温顺感非常不搭调。
林文甫从不生隔夜气、记隔夜仇,睡个好觉起来又是生龙活虎欣欣向荣。于轼一说,他才想起来昨日的不愉快,退回屋里啪地关上门。
“表哥,你开开门,我错了,别生气了。”于轼额头贴在门框上轻声哀求。
“错哪了?”
“我不该大声吼表哥。”
“不对。”
“不该乱说话,惹表哥伤心。”
“不对。”
“不该在保护表哥的时候受伤。”
“嗯……那应该怎么样?”
“应该勤加练武,保护表哥的时候不要受伤。”
林文甫哗得拉开房门,气道,“错在不该挡着我出去吃早饭!迎江街的鱼丸小馄炖卖完就没有了!”
谁知于轼慢慢抬高小臂,左手捧着厚实瓷碗,上面倒扣了个盘子,右手拎着两只小巧蜜罐,油纸封口未揭,金桂的香甜气已经沁出来了。
“我给表哥买回来了。”于轼得逞地笑起来。
这,林文甫默默咽了口唾沫,叫人怎么生得起气。
“除了吴志,其它涉案官员你打算怎么处置?”林文甫呼噜噜吃着热乎的小馄炖,含糊不清地问。
“涉案官员近百名,若是一一公示、审讯、处罚,太过耗时费力,而且我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来嘉州接替他们。我打算先挑出三成严罚。再放话出去,其余违法触律官员,将陆续抓捕审讯,期间愿意散财还田予民者,从轻处罚。”
于轼悄悄看向林文甫,“我变了是不是?玩弄权术世故圆滑……”
“是。”林文甫诚实地答道,“但这是理所应当的,若还像从前那般认死理不知变通,轼儿便做不了好君王。”
“那你,”于轼声音渐弱,“厌恶现在的我吗?”
“不会,”林文甫对上于轼忐忑的目光,黑亮的瞳仁温柔坚定,“我心疼你。”
于轼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少顷,冲林文甫轻快明亮地一笑。
“不过,吴志招认的三品以上官员,北直隶承宣布政使周进和户部尚书范泊,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范泊是留不得的,先前就听闻他结党营私,贪了朝廷不知多少银子,只是证据不足,他的同党又多,极力保他,迟迟动不了他。此次户部侍郎陈德,查实嘉州上缴的官粮与上报数目不符,呈上的奏折报表清晰明了,让他接替范泊,我很放心。
至于周进,掌管嘉、宜二州的民政、财政、田地、官员考核,此时一同撤了,怕是会让本来就乱成一团的嘉州雪上加霜……我打算先留着他,让其戴罪立功,暂代嘉州知州。”
“哎,复杂……”林文甫已经没兴趣再听了,“管理个大国着实复杂,赏功罚罪都尽是弯弯绕。轼儿辛苦……”他抱着金桂蜜罐,木匙舀出满满一勺,含入口中。双唇被馄炖汤热得鲜红,微微眯眼,一脸餍足。
于轼喉结微动,移开视线,“我担心民怨过重,公示和处罚的钱粮,需得往少了说……便宜了周进。”
“唔。”林文甫舔了舔木勺上残余的甜味,重复道,“轼儿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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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于轼一行离开嘉州,往都城去。路过嘉、宜二州中间的青衣城,稍作停留——北直隶承宣布政使司在此处,于轼要去见见即将贬去嘉州的周进。
周进虽遭贬黜,自知是君王开恩,才得以保全性命。于轼来府时,脱冠免饰伏地相迎。一通悔恨不已涕泪满襟的认罪谢恩,嚎得于轼脑仁疼。
见于轼回来又是一顿闷头扒饭,林文甫笑道,“怎么?周进又惹我表弟生气了?”
“演得倒是感人,说什么不配为官,谢陛下宽容,戴罪立功,死而后已……细细瞧他上缴的账册,折算下来只有二百二十万石。”于轼揪着眉心,“照历年的收成和上仓的官粮税赋,他赃入私库的宝钞金银折算下来不下六百万石。”
林文甫坐在对面,欠身给于轼摁住眉心,“那怎么办?叫他把钱交出来?”
“调令已下,此时再加额外处罚不妥当。”
“心里憋着气?”
“嗯。”
“哥帮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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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林文甫换了身玄色劲装,头发高高盘了个髻,从驿馆侧门溜出去。
他闪身进入周进府宅所处的街巷,纵身一跃落在耳房屋脊,刚要伏身往内院去,身旁跳出另一个黑衣之人。
林文甫差点没从屋顶滚下去——竟是于轼!
“你怎么在这!”
“一路跟过来的,怎么,周府今夜的践行宴邀了表哥?”
“是,是啊……”林文甫被于轼双手抱胸地盯着,怂了个服服帖帖,丧气地说:“我来偷钱……”
于轼憋住笑,“表哥要做善财童子,是不是该多叫些人啊。一个人能偷多少?”
“周进不日就要去嘉州了,肯定不能带着一箱箱金银,多惹眼啊。定是带着宝钞银票上路。”林文甫成竹在胸地挑眉道。
“有道理,走。”
“走?”
“偷钱啊。”
“堂堂君王,夜潜官员宅邸偷盗,妥当吗……”
“君王当得憋气,今夜且不做君王,当回劫富济贫的盗贼……的小跟班。”
人都来了,此刻也不好赶他走,林文甫愁眉苦脸地叹气,这跟背着尊大佛种田有什么区别。
林文甫平日多着各色宽袍,于轼第一次见他穿贴身劲装,跟在后面将他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看了个遍,腰腿纤细却有力,线条完美。他也很少盘发髻,通常都是随意散开或简单束起,此刻雪白细长的脖颈展露无疑,耳后的两颗小痣愈发显眼了。
于轼瞧着人出神,不知不觉已达内院。
“你瞧这些个箱子,周进怕是个恋旧之人。”林文甫歪着头叹道。
“啊?什么?”于轼险些撞上突然停住脚步的林文甫。
“别走神啊小跟班。”林文甫微屈手指,指节轻敲在于轼额头,“我说,这么多箱子,周进真是什么也舍不得扔。”
“唔……”于轼心想,我堆在于宅旧屋里的木箱也不少……“要下去翻吗?”
“当然不。这些装的定然是不怕水的物件,连防水毡布都没裹。”
再往后便是正房。晚宴尚未结束,正房没人,黑灯瞎火的。二人溜进去,翻了半晌,一无所获。
“只剩后罩房了,周大人藏钱藏得这么标新立异吗……”二人进去一看,同寻常后罩房一样,里面是仆从的通铺,尽头是库房。而装满宝钞银票的箱子就在这里。
林文甫潇洒地往袖兜里塞宝钞。周进谨慎,都是小数目的宝钞,零零散散一大堆,林文甫自己装不下了,又往于轼身上塞。
忽然,窗外传来四五个仆从的谈笑声,听声音已经走到正房与后罩房之间的后院。后罩房朝向外街的一侧无门无窗,林文甫和于轼想要出府,必须从后罩房出来,到后院,再翻墙而出。
可是那几个仆从分明已经在后院了。打晕他们再溜出去,难免惊动府中之人,林文甫倒无所谓,但于轼今日才来的周府,全府跪拜在外街迎的他,若是被瞧见脸认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林文甫脑中一场风起云涌的思索后,灵光一闪——他两指捏住玉簪,轻轻一拉,在乌发铺洒垂落时,垫起脚,一手搂住于轼的脖子,一手扯过盖着木箱的麻布,在麻布遮住二人身体的一瞬,仰首亲上去。
于是进屋的仆从冷不丁见着这样香/艳的一幕——从夜宴中偷跑出来的一对男女,躲在后罩房不知廉耻地偷欢。“女子”背对着门,只堪堪瞧见她一头垂顺的青丝和搭在男子肩头的修长手指,正所谓“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女子”甚是主动,吻得男子站立不稳,搂着她的腰身,向后倒地,她则得寸进尺,顺势摔进男子怀中。二人以破麻布遮羞,忘情云雨……
“看够没有!还不滚!”林文甫捏着嗓子,冲目瞪口呆的仆从斥道。这几个人居然真的被唬住,猜想他们是周进亲戚家的什么小姐公子,忙不迭退出去跑远了。
“好像走了。咱们快走!”林文甫从于轼身上下来,起身拉他。
“我,等一下,我……站不起来……”若不是屋内昏暗,林文甫此刻便能瞧见一个比红果还红的于轼。
“我压着你了?”林文甫歉疚道,“能走吗?”
“你先走,我缓一会就好……你去墙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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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散了宝钞银票的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于轼平躺在床榻上,指腹贴唇,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凝神闭眼,仿佛依然可以闻见林文甫身上清甜的茶香,掌心温热,仿若依然虚握他纤瘦有力的腰身,手背酥痒,似是他轻柔的长发拂过。
林文甫也在翻来覆去,砰砰的心跳无法平息,撞着胸膛,声音好大。他拉起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生怕被人听见那咚咚的心跳声。
明明是个强硬的君王,唇瓣竟然这般柔软,娇媚姑娘的唇也不过如此吧?
他猛地踹了被子露出脑袋,我是不是疯了!上辈子被辱得不够惨嘛,胡思乱想什么!
可是,这一世的于轼分明不太一样。其实他本就是善良温和之人,前世因为猝不及防的变故,才一步一步被逼成暴戾恣睢的凶恶模样;这一世很顺利,当了王,父母康健,报国之志得以施展,虽艰难但也在他的努力中有所成效……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该有的样子。
真好。林文甫不自知地笑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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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州。
“向寻,嘉州情形如何了?”说话之人面方鼻阔,高大魁梧,着一身玄锦金线龙纹长袍,玉带皮靴,乃穗州知州陆聚。
“禀主子,吴知州并没有供出您,但坤王手里有一本账簿,周大人和范大人恐怕……”回话的正是当夜潜入嘉州知州府,与吴志密谈的黑衣人。
“吴志顾家,咱们以其妻儿性命威胁,他自然不敢提到我。但嘉州这块肥肉,日后是沾不得了。真是小看了这小皇帝,去趟嘉州,摘了一个知州一个户部尚书。再不能掉以轻心了,否则迟早要骑到我头上。得琢磨个法子摘了他,要不我这龙袍就穿不住喽。”陆聚掸了掸衣袍,“你说刺杀那晚,除了御卫,驿馆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保护小皇帝?”
“是,属下打听过,是坤王从艮国带回来的,一主一仆,坤王称那位公子‘表哥’。据属下观察,坤王很在意那位公子,当时还舍身替他挡了一箭。”
“表哥?”陆聚眯起细长锐利的鹰眼,“派人跟着,细细打听这‘表哥’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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