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晚膳时由于白天清芷吐了一通，国公夫人便叫厨房仔细安排了膳食，有一丝异味的菜式都不许呈上来。因此这一日的晚膳便格外清淡。

        清芷睡了半日，精神好了些，较之中午也感到腹中饥饿。见桌上膳食都是清淡为主，看着鲜绿可爱，当下便端了一碗南瓜粥慢慢进食，也伸箸尝了几样时令菜蔬。一旁的国公夫人见她吃了并无异色，不由展颜欢喜。

        只要能正常进食就好。

        可显然，她这心放早了。

        膳食刚撤下，才说了几句话，原本还好好的清芷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一旁时刻关注她情况的丫鬟马上捧着唾壶到她身前，室内又是一番忙乱。待清芷漱完口平静下来，丫鬟们才陆续退下。

        等一切都收拾好，清芷早已被人扶着歪在榻上，正捂着胸口深深地喘气，她浑身的精气神好似都随着食物一同吐了个干净。国公夫人坐在她身旁扶着她的肩帮她慢慢顺气，动作充满轻柔怜爱。

        谁都没想到这一胎竟是从三个多月才开始有严重的孕期反应。

        “娘亲，我难受。”十五六岁的少女顺过气来便转身紧紧抱住身旁的妇人，一把埋进对方怀里，嗓音有着隐隐的哭腔。

        国公夫人紧紧搂着人：“阿芷乖，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拍抚着少女单薄的后背。

        清芷感受着娘亲毫无保留的关怀，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精神一放松困意便一阵阵涌上来。国公夫人由着她在自己怀中慢慢入睡，待她睡熟了才把她安放在榻上。

        这一睡便是一夜。

        第二日醒来已是辰时末。

        连续两餐未进食，又错过了早膳，一睁眼清芷便感到了饥饿，可一想到昨天的孕吐，对用膳又有些抵触。等慢慢洗漱好起身，得到消息的国公夫人也刚好赶到。

        “我让厨房一早就熬了米粥，熬出了一层米油，最是养人。”边说边接过一旁丫鬟拎着的食盒，打开盖子将里面盛着白米粥的青釉碗取出放在桌上。

        闻着米香味，清芷慢慢伸手端过粥碗，动作有着一丝迟疑。

        她实在是怕了。

        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国公夫人开口劝道：“尝一口试试吧，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身子也要进食。今日先尝尝米粥，日后再试试其他吃食，总有你能吃得下的。”

        捏着勺子慢慢搅拌的清芷闻言抬头看了看自家娘亲，见原本保养得宜的美妇人这一月来为着爹爹兄长日渐憔悴，如今又为着她担忧焦心，她还娇气得吃不下饭，又觉得有些愧疚。

        “我知道的。娘亲放心我会按时吃饭的，只是粥烫了些，我想等它凉一凉。”做了一番心里建设，见碗中米粥也凉的差不多，便一勺一勺慢慢吃下去。

        用完后又等了片刻，见她并不曾像昨日那样吐出来，国公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一日开始，燕国公府众人都知晓了世子夫人这一胎怀的艰难，能入口的食物少之又少，便是膳房用尽了心思做的膳食也少有能合了世子夫人的口味。

        日子一日日过去，到怀孕五月时，清芷整个人都消瘦下来，除了肚腹微隆，浑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丝怀孕的影子。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瘦成了小小的瓜子脸，四肢纤弱，似乎风一吹就倒。

        八月末的京城，已是酷暑难耐。紫宸殿中的帝王第一时间收到了前线的消息。睿王大败胡人，一路攻至胡人王廷，随着捷报一起传来的还有胡人乞和的降书；安城由于羌人的临阵倒戈，胡人二十万大军受到重创、溃不成军。唯一的坏消息便是燕国公世子为救戚老将军胸口中了一箭，至今昏迷不醒。

        秦泽当下便安排太医赶往安城，为体恤臣下还特许燕国公世子养好伤后再回朝。事情一件件都安排好了，两月来一直忙于朝政的帝王才有心思想到其他：燕国公世子受伤，她应该也快收到消息了，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侯在一旁的成符悄悄抬头，眼角余光撇见帝王在默默出神，想到刚刚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消息，心下稍一思量便有了几分猜测。心中暗暗叫苦。

        这都是什么事呐，自从三月里在醉仙楼遇见了那位姑奶奶，原本的立后说取消就取消，选秀虽然还是给宫中进了几个人，可那些人至今不曾得见天颜。刚开始那几月，有孩子的嫔妃还能见着陛下的面，再后来边疆告急，国家大事当前，陛下再也不曾踏足后宫，这么一算，陛下竟有小半年不曾临幸宫妃了。

        “陛下，忙了一日，可要歇息？”

        听到成符小心翼翼的试探，秦泽冷冷撇了他一眼。

        感受到帝王的不悦，成符“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冷汗一下子浸湿了后背。待帝王进了内殿，才慢慢起身，心中默叹：看来后宫的主子们还有的等呢。

        再次睁眼时，秦泽只感到周围忙乱一片。

        这是他两月以来第一次在白日进入这个猫儿的身体。先前朝政繁忙，战事吃紧，每日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附身，那个时候整个燕国公府都是一片寂静，他来了也是闭眼假寐，静静等待回去的时机。

        “来人，快去请刘大夫来！”窗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嗓音里是不容错辨的焦急惊惧。

        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低嗓音的训斥，还有谁被堵住嘴拉下去时布料与地面的摩擦声。

        秦泽仔细辨别着，前爪忍不住在身前地毯上磨了磨，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起身往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原本开了一条细缝的门扉便被人推开，进来两个青衣丫鬟，正是国公夫人拨过来照顾这两只猫儿的侍女。两人刚进门又回身把门关紧了，进屋环视一圈，又依次检查了门窗，确定都锁好才在桌旁坐下。

        “还好回来的及时，没让这只猫儿跑出去。这种时候丁点错处都是要命的事情。”圆脸丫鬟看着狸花猫，却是双目无神，喃喃说道。

        “谁说不是呢。那小丫头也是，怎么就冒冒失失什么都往外说。世子夫人这一胎原就怀得凶险，如今骤然听闻世子重伤的消息，如何受得了。”另一人眉头紧锁，微微不解。

        正在窗柩前踱步的秦泽一下子僵住。

        “我刚刚出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圆脸丫鬟吞了吞口水，声音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世子夫人……见红了……”

        与她对坐的丫鬟被唬了一跳：“这可不能瞎说！”

        “……真的……裙裾都染血了……”最先说话的丫鬟艰难道。

        她对面的丫鬟一下子禁了声。

        还不曾从清芷有孕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的秦泽，瞬间就被疑似小产的消息砸懵了头。回过神来就要往窗外跑，却被锁的死死的窗户拦住了脚步，一爪子挥过去除了在窗棂上留下几道爪印，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秦泽转过身来，盯着两个丫鬟，脊背拱起、眼神凶狠，喉咙中发出猫咪特有的恐吓声。两个丫鬟被突然发疯的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随着狸花猫一步步前进不由自主得往门边退去。

        这时院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丫鬟们的催促：“刘大夫您总算来了，快来看看世子夫人。”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而减弱。

        秦泽听着窗外的人声，看了眼面前被自己吓得贴紧门扉的两个丫鬟，脑海里各种想法纷乱，最后却都被理智一一压下。

        他要冷静，他现在只是一只猫，就算出去了凭他刚刚发狂的模样也没人敢让他靠近她。他不是大夫，他现在出去除了添乱，对她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

        她是被燕衡昏迷不醒的消息惊吓住从而动了胎气，大夫来得很及时，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两个丫鬟看着突然发狂又突然安静下来的猫，仍旧待在原地不敢动弹，完全被一只猫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吓住了。

        秦泽再次回到窗前，耳朵凑在窗户上，仔细辨别着外面各种声响。这般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再次听到响动。

        是国公夫人的心腹嬷嬷。

        “大夫，世子夫人情况到底如何？”

        “嬷嬷放心，情况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只是您也知道，世子夫人原就身子虚弱，这一胎又实在凶险，如今差点小产，今后只能卧床静养。”顿了顿，刘大夫又道，“世子夫人太过纤弱，恐怕生产不易，还是得好好进补才行啊。”

        嬷嬷听后不由忧心忡忡：“我们也知道，只是少夫人吃不下那些吃食，只能进些清淡饮食，这可如何是好？”

        “尽量找合胃口的吃食，胎儿全靠母体的营养供给，大人不吃怎么受得了？孕吐这现象也只能靠世子夫人尽量克服。”刘大夫想了想又道：“妇人有孕不能轻易用药，待世子夫人症状缓解了嬷嬷不防试试食补的方子。”

        “也只能如此了。”嬷嬷应了，命人将大夫好生送走，自己则转身进了屋里。

        脑袋贴在窗棂上的狸花猫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到窗外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了，才缓缓低下头，趴在了窗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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