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心

诚然，林见月并不擅长“查案”之类的事。也正因如此，她才需要像静秋那样的能人。

        前世在季氏当管事，都是直接下了命令，季如风的人自然会去查得明明白白，不让她沾手丝毫。

        ——这就是季如风的心机深沉之处。

        会办事的不会管事，会管事的不会做底层的事。他还要在一定的范围内，让管事之人培养不了心腹，甚至故意引得上下彼此猜忌，以保证他自己在季氏说一不二的地位。

        见月重来一回，深知季如风此计阴险，但却实用。极大地避免了季氏内部结党。

        可林见月不想如季如风一般，当初在季氏，人人自危，谁也不能信谁，哪怕当上了管事，也要防着被底下人背刺，谁也不敢信谁，功劳都要自己牢牢抓住，万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林氏却不然，见月希望这些做事的人在做成事之前，应该要当一个合格的“人”，一个人如果日日不得安眠，整日担惊受怕，与身边的人一同都争名夺利，哪还有什么意思？

        见月一直实行的是分级管理，她只接受佩香姑姑和从兰姑姑的汇报，从兰姑姑手下再管着人，这样只要下面出了错，她只用找从兰姑姑。

        就这样一层一层分下来，大管事管着小管事，小管事管着做事的，倒也秩序严明过了这么多年。

        她少有直接管人的时候。

        如今一听从蓝姑姑的话，道：“这可不一定。”

        走到屋檐下，看着阴沉的天和沉闷的后院，还有虽站着却不安地众人。

        从香不想姑娘竟然这样回答，“姑娘这是……发现了什么？”

        见月不语，院内的氛围愈发紧张。她扫视众人，让那几个绣娘先回去了。

        压力自然就来到了跑堂招呼的几个伙计和盘点生意的姑娘们。见月道：“此次那姑娘闹事，终究还是咱们自己做事不仔细，忘了单子。把已经售空的织云锦订了出去，还十余日不曾查出来这笔单子。”

        她顿了顿，“近日也是忙碌了些，有疏忽是正常的。我也相信咱们布行和千姿坊的人都是可信之人，都是林家的老人儿了，断不会做出那等背主之事。”

        “对不对。”

        她的声音清澈淡漠，明明面上带着笑意，却没有来得让众人感受到一股威压。

        “这是自然，”从兰姑姑笑呵呵出来打个哈哈，“还不出来表表忠心，都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二姑娘给你们机会表现呢。”

        从兰笑道：“二姑娘莫见怪，咱们布坊的人都老实的很，日后绝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的。都上来领些赏钱，就当这些日子给的奖励了。往后可要好好做事。”

        见月点点头。只见伙计们中方才那位口齿伶俐的第一个站出来，拍拍胸脯道：“姑娘，小的在林家布行做事多年，绝对对姑娘对林家忠心耿耿！”

        知书接道：“这便好，咱们姑娘都知道的。”给了赏钱，便叫那人走了。

        有了第一个打头的，后面的便蠢蠢欲动起来，特别是看到知书手里丰厚的赏钱，又见二姑娘面上并未生气，安安都松了口气。一个个上前来表了个衷心，领了赏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最后上前的一批是原就在林府服侍的。见月原本微阖着眼，到这一批时却悄悄留神了些。

        队伍末端有一人看着眼熟，却表情复杂，看着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生的还端正，面上也极尽掩饰眼中的失落，就是……看着不大合群。

        见月低声问从兰姑姑，“那个，可是以前林府出来的？”

        “是，”眼看着快要到她了，从兰姑姑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之前大公子屋里管事的，也很能干，算是咱们长房的人，叫云心。”

        见月了然，林珏屋里就两个帮着管事的丫头，都是以云排字的，剩余的都是些小子们。毕竟林珏不是重色之人，也不指望着从侍候的丫头里受通房，当时她与裴氏商议放人出来的时候林珏头一个响应，把自己屋里的两个丫鬟放出来了。

        另一个听裴氏说性子活泼些，去了鸿运楼。

        “云心她……可有什么不满意的？”见月望着她实在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从兰姑姑以前还没注意，这一提才想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合群，但我看她做事还是那样好，就没多留神。毕竟她当初在大公子屋里时就沉默些。”

        见月多打量了几眼，道：“多盯着些。我看她，有些不甘。”

        是夜，云心从黑暗中睁开眼。

        她是府里的人，按这些人的说法，就是奴才中的上等人。住的屋子也是二人一间，有桌椅茶水的。

        她摸黑起了身，卷好了被子，坐在床上想着今日种种。

        林二姑娘在她来时笑了笑，不知是善意的还是如何，又有可能是看她眼熟罢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多想了，总觉得二姑娘看清了她。但又觉得不像，二姑娘比她年龄还小些，哪怕懂些生意经，应该没有老辣到一眼便能看穿一个人。

        云心揉了揉鬓角，总归是胡思乱想的睡不着，还不如起身坐着。

        她想着从前，不知为何，泪水便从眼眶滑了出来。她定了定神，擦干了泪水，是做正式的时候了，绝不能在最后一步出差错。

        悄悄靠窗，依着窗外的月色摸黑写下几个字，卷起纸条放在袖中。还去看了看同房另一人是否睡熟，这才悄悄开了门出去。

        还没走到院中，云心心跳如雷，总觉得不安宁。

        “滴答——”

        云心吓了一跳，她不敢提灯，好容易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努力分辨，确认是雨滴声后才松了口气。

        “你在做什么？”

        云心突然定在原地不敢动，从来人的幽幽灯火中依稀可见她早已面如土色，身子抖得如糠筛般。

        “原来是你啊，”从兰姑姑的声音带着些疲倦，“云心。”

        云心不知自己是怎么从牙缝中艰难吐出几个字的，“不……姑姑，您……”

        她拼命摇着头，连连后退，却撞到了墙上，带着风吹动未关好的窗户，显得格外阴森。

        从兰闭了闭眼，沉默地一挥手，身后几名林府家丁涌上前来。云信知道自己大约是逃不了了，一时心头惶然，跪倒在地。

        次日一早，林珏得了消息，忙带着裴氏前来。

        见月已经到了，坐在上首没什么表情。倒是云心原本还能强撑着跪好，一看他来整个人瞬间便颓然了，犹如心死般跪坐在了地上。

        “大公子……”

        林珏见状心有不忍，“是何事起来回话，这样倒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大哥哥，”见月道：“还是带着嫂嫂先坐罢。”

        裴氏拉着摸不着头脑的林珏落座，她们也刚知道昨日有人闹事，听说事情与她们长房有关，原本裴氏一人来便好，林珏闻言非要跟着一趟，反正进入休沐，在家也无事，还不如好好陪陪妻子。

        结果一来，便看见伺候自己十几年的小丫鬟哭倒在地，给他骤然一惊，这一落座倒反而想通了，多半就是云心搞的鬼。

        但毕竟有多年相处之情，云心做事也还妥帖，更不用说让云心到布坊本就是他提议的。

        林珏开口道：“月妹妹，这是何缘故啊？”

        裴氏也明白大约此次外人闹事与云心脱不了关系，道：“若是因为云心做事疏忽，便还可再看看，云心自小服侍珏哥，想来不会太差的。”

        云心听了这话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忙道：“大公子，大少夫人，救救奴，奴绝不会……”

        “绝不会什么？”见月道。

        “吃里扒外或是做事偷奸耍滑，想来这些日子里你也没少做吧。”从兰姑姑道。

        云心不想她们竟然都知道了，泪流满面，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跪地抽噎。

        从兰姑姑从袖中抽出那张纸条，正是云心昨晚所写的那张。

        云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瞳孔放大，昨日明明只是让人将她绑到柴房，今日一早便被压到了这里，可从未有人近过她的身呀！

        从兰姑姑冷道：“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珏哥儿，您请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林珏接过纸条，与裴氏一同端详。

        “事已办妥，并未起疑。”

        八个字，并不多，在小小的纸条上甚至还有些挤，还因为是摸黑所书，字有些弯弯扭扭，但还能辨认。

        从兰姑姑让人将昨日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林珏起初还不肯相信，毕竟云心跟了他多年，怎会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到最后看着云心掩面痛哭，兼又证据确凿，这才满脸失望，隐有微怒。

        他将纸条摔在云心身上，深吸一口气，“云心，你的字还是我当年亲自教的。”

        当年他也是刚进学，林守成为了让他坚持每日习字，就让他教底下人写，这样一来做事的人日后识字，做事也方便许多。

        云心就比林珏大一岁，与她同时习字的还有云白，她们二人是整个大公子屋里唯二的女性了。

        再加上识字，许多人都求着她们帮忙写家书，又受人敬重，在林府不可谓不风光。

        云心哆哆嗦嗦捡起纸条，缓缓捏紧，眼中虽还留着泪，但嘴角已经平了下来，整个人的眼神也为之一变。

        “大公子。”她对着林珏磕了个头，眼中满是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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