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练剑
“你本名里有个乔字？”
段十七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假惺惺地扭过身子，神色藏在折扇后，声音也隔了层雾，让人辨不出真假。
“虽说小檀姑娘把我从禁制里放出来，我理应报恩的，但我们鬼修的真名实在不能随便告诉人。”
鬼修还有这种麻烦规矩？
沈小檀不信。
估计是段十七自己不想说，所以随便找个借口玩笑过去。她记得在乱葬岗时，他说自己十七岁去世，当中想必有什么隐情。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也不会继续问。他们并不是能刺探这些的关系。
而且反正她的身份也不会让段十七知道，这算扯平了。
至于报恩……大可不必。段十七被逐日宫仙师关了三百年，哪天要是知道自己是逐日宫大师姐，报恩怕是会立马变成报复。
沈小檀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户，清晨新鲜的凉风灌入小屋，将旧有的病气一扫而光，也钻入沈小檀衣领，把她还没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脑子刺明白了些。
说起来，这屋里是不是缺了什么？她施展移花接木十里风的时候身上带了什么来着。
剑在，段十七也在……不对，段十七算是多出来的。好像还差……还差一个人。
沈小檀反应了过来。
一直跟这鬼修在这儿聊些有的没的，她都忘了正事。
她朝段十七道：“邹振生呢？”
段十七并不看她，指尖夹过一块糕点慢悠悠喂进嘴里，拖拖拉拉地答。
“哦，他啊，”他像只恶作剧前的猫，“他想趁机杀你，所以我威胁了他一下，把他送走了。”
“送走了？送去哪儿？”
沈小檀完美地从字面上理解了鬼修说的话，以为段十七真把邹振生送去了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从离开乱葬岗时，就一直把邹振生看紧在身边，当然不是为了自找麻烦，而是有目的在身。
裴翊杀死的那几位夫人还被封印着，魂魄被困在符咒所编织的阵法之内，陈不了冤，每日承受着彻骨的孤寂。
这件事除她以外，恐怕没人知道。
沈小檀找回魂魄之事十分急迫，但让她对这样的不平之事视而不见，她做不到。
而邹振生是封印他们的修士，知道她们的埋骨之地在何处。
沈小檀原本打算先把邹振生捆巴捆巴，扔到仙盟去投案自首。毕竟裴翊杀死的前几任夫人都是他封印的，仙盟到时候自然会调查裴家，为这几位无辜惨死的女子伸冤，放她们魂魄自由。
她泥菩萨过江，现下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沈小檀右手下意识往腰间伸，像要去触摸什么东西，却扑了个空。段十七不自觉地想笑，但他察觉到后，又迅速把这丝笑意收敛回去，心想这些方面沈小檀倒是没变，每次遇见烦心事就会习惯性去摸一把不悔剑。
可惜不悔剑并不在沈小檀身边，自然会扑空。
本命剑对剑修来说，有时候比命更重要。再加上不悔剑是沈小檀亲哥留给她的，沈小檀更是爱护，向来片刻不离身。
不悔剑去了哪儿，沈小檀又为何会在一个凡人身体里，修为只有练气期，还缺了魂魄？
段十七指节在茶壶边轻敲，默默凝视着三百年未见，换了个壳子的……封印了他的仇人。
见沈小檀还在纠结邹振生究竟被送去了哪里，他提壶给她倒了杯凉茶。
“小檀姑娘，喝杯茶压压惊。反正已经把邹振生送走了，与其继续纠结这个，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
“裴佳佳和裴翊都在疯狂找你，你现在回去会被抓走的。”
那倒也是。
……
沈小檀望向窗外，空气中不易察觉的暖流从她四肢百骸流进，她口中浊气微吐。
这个地方灵气还算充足，倒是适合修炼。
她折断裴佳佳手骨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会把裴佳佳得罪狠了。但她不是毫无打算便下手之人。
沈小檀接过段十七递来的茶，他手指冰凉擦过她温热的手指，她忍不住一缩。
鬼修既然是魂魄修炼而成，那没有体温也正常。
虽然段十七的身份还诸多可疑，而且嘴里总没个真话，但总归照顾她这几天，心性纯良，不像个坏人。
何况她现在就是个普通小姑娘，身上也没有可以让人图谋的东西。段十七要是真有坏心，早把她给杀了。
所以……稍微信任他一点也无妨？
沈小檀瞥他一眼，起身取剑。
“不是说要报恩？招怨鬼来，同我练剑。”
·
小屋外空旷的草地。
这具身体躺了太久，沈小檀若是再不找个人打一架，都快忘了如何用手握剑。
以前有位剑修前辈曾经说过，剑若要利，心不可钝。
沈小檀眼中锐气，哪怕换了个身体也未匿迹。段十七心道沈小檀这逮着人就练剑的毛病，几百年过去愈加严重了。
“其实吧，小檀姑娘，区区一个裴家，我能把他们给全……”
段十七手在脖子上咔嚓一下，示意能将他们全扼杀在这个小镇上。
沈小檀怀疑的眼神在段十七身上来回转了三圈，充满了对他实力的不信任。
“小檀姑娘怎能这样看低我，我好伤心。我在鬼界可是赫赫有名，众人对我低声下气，见了我都要躲着走！”
段十七捂着胸口语气悲愤做作道。
“嗯，知道了。”
沈小檀面上敷衍地点点头，心里面完全没当真。
他这样的鬼要是在鬼界赫赫有名，那鬼界差不多算是玩完儿了。
“还不召怨鬼？”
她面无表情出剑，灵气的余波震荡而开，把毫无准备的段十七逼退几步。段十七一开始笑嘻嘻的，十分余裕，踏几步后，神色也认真起来。
鬼气从他折扇上水墨一样甩出，鬼气凝结而成的黑色水珠在空中逐渐变得粘稠，边缘不规则地跳动着，无数只无形的手在边缘扒动，想从鬼界爬出，将洞口拉伸撕裂成数个黑色大洞。
一只黑紫色手爪从洞中霍然伸出，抓向沈小檀面中。
沈小檀一剑砍掉身前尖叫着的怨鬼的脑袋，飒然甩掉剑尖的血，侧身躲过另一只怨鬼的爪子。
段十七：“小檀姑娘想找对练，那我自然会尽全力召怨鬼。”
沈小檀：“别说话，专心！”
原以为洞口是黑色，此刻沈小檀才发现并不是。
那是过于浓稠的暗红色血液，她甚至怀疑洞口另一端有片血海，正波涛汹涌地将岸边礁石拍成红色，而怨鬼无穷无尽地从深不见底的血海爬上岸边。
仔细一看，会发现怨鬼血淋淋的身上，有的穿着农夫服装，有的肚腹上有野兽撕咬的伤口，想必是死于山中野兽的猎人。
怨鬼究竟是何物？
沈小檀听过相关的事。
人死后大多会被鬼差勾去鬼界。大多数人也就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可总有那么些漏掉的，和生死簿上对不上账的，在鬼界跟鬼差有点儿裙带关系的……可以想办法留在人间。
生前十分厉害的修士，死后化成鬼修，虽然多了些戾气，但仍心灵清明，底下的人带不走，也管不了，这类修士在人间少见，大多都去鬼界谋职位了，要不然就直接转世投胎，再踏仙缘。
还有一种鬼，便是生前有极大的怨气，死后这股怨念更难以消解，久而久之，便化作怨鬼，作祟人间。
段十七召的怨鬼，就是这附近恨意难消的鬼魂。
……
沈小檀正在浴血奋战。
她身子有些钝，但仍看得出身形起落间，出剑似从山顶飞扑而下，山鹰利爪般的狠厉，一击直扼住敌人喉咙的利落。
她收剑，脸颊微微泛着桃花的微红色。
前几日挥剑破锁鬼链禁制时，沈小檀到了练气二层。
引气入体能成功，是因为她知道当中的诀窍。而练气一层到二层，都属于练气初期，三四为中期，五六为后期，下一步就是筑基。
练气期的整个目的，便是身体里灵气脉络的扩张。这个过程就像血管逐渐撑大，体内脉络如果太细，不仅灵力停滞，而且没有办法靠自己积蓄极大的爆发力。
就像她前世打北海应龙时中的毒，便是堵塞了沈小檀体内的脉络。
这一步没有办法偷懒。
人的身体仔细说来，是个精细的物件，哪怕是最上级的医修，也无法弄清楚每条脉络如何连接。如果强行破开灵脉，难免会有受损，并不好治。
但沈小檀没有这个慢慢来的空闲。
若是前世，她肯定会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不可为了增进修为，急功近利。
她前世从练气期到筑基，足足在逐日宫后山用剑砍了好几年的树。
但她现在可没有好几年的日子，她只有三个月。
强行破开灵脉在所难免。
而破开灵脉，需要极强的意志力，专注力，和极危险的环境。
她需要一个足够强的对手，把她逼入死地。
转眼，几十上百个怨鬼便全被她打倒在地。她红色轻纱衣摆沾满了血。
“段十七，你叫来的怨鬼太多了。”
她拄着剑微微喘着。
“只需要一个。”
“最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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