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幻阵
这干脆利落的手法，这锐生生的气度，这僵硬的木头脸，这桃花美人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和她敬爱的大师姐别无二致！
考生身后背着的那把剑，虽说被黑布裹得死紧不见天日，可仔细一看，和不悔剑的轮廓也有三分像。
三号考官热泪盈眶，两手捂着心口，心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千里迢迢从垣京赶来，竟然这么巧，还没开始找人，转生后的师姐便和她撞上了。
不过在感受到荀落仙和乌立安投来的奇怪眼神后，三号考官很快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不行，大师姐的身份若是暴露会有危险，她得瞒着其他人。毕竟大师姐可是和她说过“逐日宫有内鬼，你谁都别信”的！
三号考官——颜如月把脸上黑色面巾又拉紧了些，手在脖子上乱摸几下，打起哈哈。
“没什么，考生优秀，有点激动。【百语金】就是该这么解，这位考生救人的手法十分标准正确，加分，加分。”
荀落仙怪讶地看她一眼，奇怪颜如月怎么突然关心起考核来，明明白天一直都躺着在睡大觉。不过这点怪讶并未持续多久，荀落仙转头又开始认真观考。
不看不知道，一看投影，荀落仙也发现不对。她耳边紫藤萝发饰突然轻抖，随颜如月一同跳了起来。
“我就说那裴翊不对劲，她亲妹妹都这样了，他竟然还在笑！”
……
“这，这笔杆该戳破肺了吧？”
“裴小姐还活着吗？”
书生因刚刚给沈小檀递了笔，此刻站在众人身前，离沈小檀和被笔杆戳了肺的裴佳佳最近。他不知从哪儿又拿了根新毛笔，笔尾按在嘴唇上，低着头细细观察思考。
几息后他遽然抬头，如踏入漫长黑暗隧道，终于踩在桃源乡土地上般，豁然开朗。
他笔杆朝众人眼前一竖。
“等等，我知道了！我在家中书阁的古籍《奇花异草录》上读过，青绿色琉璃石，牡丹花粉……”
书生大声道：“是蓬莱幻阵【百语金】！”
沈小檀有些讶异的抬头，似是也没想到这书生竟然知道这个。
她点点头，肯定道：“不错。”
不知是不是众人错觉，他们总觉得这小姑娘给书生的眼神像在说“答得不错，夸奖”，至于给他们的眼神，则是“答不上没关系，下次努力”。
她神色不像同侪，反倒像考官，正在十分严肃地考察他们的能力。
众人回想起考核报名时，考官的玉笛直接敲断了插队考生的骨头，此刻看向沈小檀，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沈小檀：“？”
他们突然怎么回事？算了不重要。
沈小檀接着书生的话继续道：“我们都在此地，唯独裴佳佳陷入幻阵，是因为她刚刚吸入过量的百语金花粉。”
沈小檀拔出裴佳佳肺部的毛笔，简单止血后，将毛笔示给众人。
毛笔吸饱血液，而其外毫上，果然覆满金色粉末。
众人皆是慌乱，退后大咳起来，一时间场面像极了每年冬天，医修阁前因伤寒排队的凡人。
“……”沈小檀忍不住也轻咳两声。
“吸入少量并不打紧，同喝几盅酒无异。”
“不过既然是幻阵，应该只会影响脑中想法，裴小姐脖子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勒痕呢？”六六问道。
老霍刚把他喝的牡丹花露酒吐干净，打着圈揉着瘪下去的肚子，转头也附和出声。
“就是就是！”
这个……自然是因为【百语金】在人心中展示的幻觉，并不是编造的，而是直接挪用附近发生过的事。当幻觉足够逼真，或这件事情对裴佳佳来讲足够可信，那身体上出现勒痕，完全有可能。
说不定裴佳佳刚才在幻阵里看见的，就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所以反应才会如此之大，甚至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沈小檀微微低头。
裴佳佳脖子上的青紫勒痕，已随着她呼吸起伏慢慢消失。沈小檀又仔细瞧过那几位孩童的尸体，像是死于溺水，而不是喉咙被掐断。
裴佳佳见到幻觉，行为失常，还惊恐地连说两句“你已经死了”，这里的“你”，指的不是这几个小孩。
那是指谁？
裴佳佳悠悠转醒，却没完全清醒，她那对迷茫的眸子在看见沈小檀背后的裴翊后，喉咙里“啊”，“啊”地挤出两声尖叫。
裴佳佳腿不停在泥地上蹬动，惨叫因为过于冰冷的恐惧，被无声地掐死在喉咙之中。
沈小檀揪住衣领拉近她的身躯，双眼压迫地直盯着她。
“裴佳佳，你在幻阵里看见了什么？”
沈小檀急迫地想要验证心中猜想，却没有发现，眼皮微动的裴佳佳手中，紧紧握着一朵紫色牡丹。
“小檀姑娘，小心！”
书生的提醒太迟，那朵花被惊恐的裴佳佳按在沈小檀口鼻，沈小檀闭气不及，摇晃几下。
落入幻阵【百语金】里。
·
蝴蝶停留在鼻尖，又在空中画个八字，扫过沈小檀的睫毛，她面上发痒，睁开双眼。
蝴蝶便受了惊吓似的朝一旁飞去。
还是刚刚的院子里，却同刚才的破败不同，园内吐了几枝新的三月梅，白色半透的花瓣沾了水，便清透如琉璃纯洁无暇。花丛中的女子背影清淡袅娜，一个微微侧脸，缀红小唇微张，阳台叫人魂牵梦绕的神女，不过如此。
女子头上一只金色鳞纹蝴蝶步摇，随她在秋千上一同飞舞。
这是……裴翊的母亲，花娘？那个裴翊口中，拐走八位无辜稚童的女人？
花娘见到她，面上带着笑容从一丛花中飞身而来，衣裙擦过满地的牡丹花。
“佳佳，你来看我啦？”
她拉着沈小檀的手往前，沈小檀路过那逼真假山下的鱼塘，侧头往里一看，水中倒影里，暗玉紫衣裙，银钩耳坠。
她现在是八九岁孩童模样的裴佳佳。
沈小檀正在想，若她告诉花娘自己不是裴佳佳，这个幻阵会不会直接垮塌，就发觉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自己动了起来。
花娘正帮她顺着耳边的碎发，她温声道：“佳佳，你不是说有个阿翊的秘密要同我分享么。”
“裴佳佳”闻言娇气地扭头，她两臂吊在花娘手上，像在撒娇。
“就在这边，花娘，二哥他经常在书房鬼鬼祟祟弄些什么，肯定是背着我们干坏事呢！”
沈小檀就在“裴佳佳”身体里，被幻境操纵着，一路牵着花娘来到书房里间，小桌前挂着一幅女子画像。这是裴山数年前和花娘定情时，给花娘画的。
画中女子明黄色衣裙，金绣扇半遮面，被一群争奇斗艳牡丹簇拥着，眼角笑容明媚。
花娘原本慈爱地看着裴佳佳，在见到那幅画像的一瞬，面色沉了下来，但裴佳佳尚小，还不知道她为何会生气，于是花娘还是对“裴佳佳”维持着和煦的笑容。
“佳佳，你知道我不想看见……”
“不想看见什么？”
沈小檀突然又可以移动身体，话便脱口而出。
花娘对“裴佳佳”说的话有些疑惑，似乎知道幻阵中的“裴佳佳”是不会问这样的话的，于是她的回答也变得扭曲，不像对小孩子说话的口气。
“裴山强行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我早就把他相关的所有东西都给扔了。竟然还留下这么一件最为令人作呕的。”
强行关在这里？
沈小檀蹙眉：“你不是自己想要留在这里的。”
“谁愿意被关在笼子里？”花娘无奈地叹道。
沈小檀正想再问那八个失踪小孩又是怎么回事，便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裴佳佳”掀开那副画像，只见画像后的墙上，隐隐有四条凹陷的黑线，连成正方形。
“裴佳佳”随手拔下花娘头上的步摇，用尖端伸进黑线中一撬，那方盖被撬动，白色墙灰簌簌掉落。她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从四四方方的洞口里掏出一把钥匙，又吭哧吭哧趴下身子，从裴翊的床底下拖出只铆钉大皮箱。
“哼，我倒要看看二哥究竟瞒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
“裴佳佳”撩起袖子将钥匙插入锁孔，里面的东西却让她完全僵住了。
满箱的小鸟尸体被拔光羽毛，光秃秃摆成一张肉色的人脸，尸体旁还摆了几朵今日新摘的，带着露水的娇嫩牡丹花。
不知是不是“裴佳佳”被吓住了，幻阵有些不稳，沈小檀陡然又抢回身体的控制权。
花娘捂着嘴，似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她忍不住拿起几朵牡丹花，花瓣被她抖落在地。她却在这几朵牡丹下面发现了更可怖的东西。
“等……等。”
里面还有几截，几截不详的东西。像是人的小指，但比人的小指好像又要粗些……
不，不是小指。
花娘以为那是小指，是因为它“小”，可它其实并不是小，而是——那原是幼童的拇指！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咯吱声，如飞速摇动的催命小铃，在人心口处不停撞击。
满室无声，死寂中沈小檀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裴翊的声音从门口绕来。
“……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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