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华洲轶事
落云山临江而立，险峻奇绝，碧水激流。山外是平江绿水兜转流动，船夫若撑着竹筏或是小舟，脖子都要仰痛了，才见得到落云山最高的一处山峰。
但沈小檀不是很有心思“驻足”欣赏。
毕竟她正双脚悬空，被姑冼衔在嘴里，在空中撒着欢地飞驰。
姑冼牙齿顶在她背上，硌得慌，沈小檀忍不住按住那银白的九寸长牙，上面一道狰狞的剑痕，是她当初和姑冼约架时，用不悔剑砍的。
离弦箭般飞出去几百米，姑冼的速度慢了下来。
沈小檀老老实实缩在姑冼口中，心想这高处的风可真冷啊——
然后就被姑冼往底下一扔，扔进巨杉树顶的一堆树叶子里。刮擦过无数堆树枝过后，她脚终于踩到地上。
准确地说，树上。
沈小檀支着剑吭哧吭哧爬起来。
四周是一个训练场大的平地，从外部看来绝对想不到，巨杉树中竟隐藏着这样一方天地。
上面横竖用炭笔画出垂直长线，四方格子，如同数百倍大小的围棋棋盘。
像是两个巨人对弈所用。
沈小檀好奇地俯下身，手轻贴“棋盘”表面。
一般的树如这般横着切出一个平台，平台上面看见的，应是代表岁月的年轮。
可这巨杉树不同，平台上附着了一层蓬莱溶洞中，自上而下，积年累月生长的玉骨，坚硬无比，却又白玉般柔滑。
断不是天然生长，而是人为铺设的。
沈小檀在周围查探一番，又发现边角处一座树屋，却不是用木板、树枝、绳索这类材料做成，而是透明琉璃，浑然天成。
极清透的，毫无杂质的琉璃房爬满织锦繁花，透过的闲散日光，像仙境中彩华不经意间投射人间。
沈小檀推门而进，在已经被熙攘的花朵侵占的桌面角落找出一本书，她轻轻抖落上面的仙尘。
“……华洲轶事第一卷？”
《华洲轶事》记录了华洲一些神神怪怪，妖妖鬼鬼，小道传说，是孩童最喜欢的睡前读物，经久不衰，已经出到三千多卷，不过大多都未经考究，读者看个高兴，毕竟是“轶事”嘛。
沈小檀翻开第一页，随便读了读。
上面字迹十分周正，内容写着：
【
北海有巨人，龙神之子，名为木回。
时三足金乌饮毒，将落无明之地，人间窈冥。
木回为救人世，与金乌逐走，途经昆仑，取玄铁为剑；引水，于是有平江。
金乌回天。木回浴火，亡于垣京。弃其剑，化为邓林。
】（注1）
这是说混沌初开，天地间有日月后，三足金乌，即太阳，因为中了毒，将要落入人鬼两界中的夹缝——无明之地。
若失去太阳，则人间必然一片黑暗，于是这位名为木回的巨人，便追逐着将金乌治好，又送回天上，但金乌的火焰将他燃烧至尽，只他的一把剑落在垣京，化作城外一片桃花林。
这故事在华洲，连三岁小朋友也熟知，沈小檀更不可能不知道，毕竟逐日宫的“逐日”，便是来源于此。
这开篇选得倒是极为正派，想必《华洲轶事》，原本不是当作小童的睡前读物而付梨枣。
不过沈小檀这会儿也不是来看故事的，她随手将书一放，又四处观察起来。
这琉璃屋内应该许久没有人来过，她只是轻抬手，便裹起大量仙尘。
一个时辰后，沈小檀下了结论。
这地方像是哪个修士飞累了，随手修下的落脚地，已经废弃千年之久。
考虑到这一大片仿佛不要钱的蓬莱玉骨铺的地板，这名修士应该出自蓬莱。
说不定和姑冼认识？也许是姑冼另一位旧友，姑冼就是寻他而来，不然要如何解释姑冼离开自己呆了上万年的地盘，来到此处。
嗯……说到姑冼。
她在这里逛这么大半天，那头好斗的狼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实在是太奇怪了，若是往常她去蓬莱，早就跟姑冼打起来……啊不对，说不定姑冼根本没有认出她是沈小檀啊！
她现在这个壳子，就算是阿兄，也不见得能一眼认出自己是谁。
要不要告诉姑冼自己的身份？沈小檀思量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瞒着。她不是不信任姑冼，只是姑冼的脾气，难保会说漏嘴。
沈小檀心中有了主意，推门而出，打算去和那头巨狼周旋周旋。
可她连叫三声姑冼，那头巨狼都只趴在地上，一点未动，只有肚腹还在呼吸，不仔细看，甚至会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姑冼？！”
沈小檀见巨狼神色不对，猛扑上去，抚上它狼头。
姑冼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沈小檀这才发现它前腿竟然有一道巨爪留下的伤口，上面已经开始冒起蓝紫色。
……北海应龙的爪毒？！
沈小檀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左肩。她前世会死，便是因为这毒。
这毒不致死，但会阻碍灵力流动，如果是人修，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姑冼大概因为是妖兽，体质比人好，所以还能像刚才那样召唤惊雷，但恐怕也就只能如此了。
它此刻趴在那里，十分虚弱，甚至因此，连化形都变小了些，原本巨大的狼，此刻缓缓缩到原本的一半。
沈小檀蹲下身，朝它身上输送灵力，被姑冼一爪推开。
姑冼毛绒绒的尾巴一甩，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气哼哼，凶狠狠一点也没落下。他满脸写着：本大王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区区人类的帮助！
姑冼磨牙道：“就你现在这样，还救我呢？看看你自己吧。”
她？她怎么了？
沈小檀低头，果然见自己胸口也有血迹。嘴上嗒嗒往下滴着。
“我不过吼了一声，你这血就流得跟瀑布似的，还给我输灵力，呵。”
“……我尚未筑基，能抗住没晕过去已经不错了。”
姑冼嘲讽地咧开嘴，沈小檀便顺势一答，回答完她才发现哪里不对。
姑冼和她说话的方式怎么如此熟练？
就好像认出她是谁一般！
“姑冼，我问你个问题。”沈小檀跪坐在地，神色像小孩面色严肃地在问父母，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是谁？”
巨杉树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看见姑冼的表情，沈小檀毫不怀疑，若是姑冼此刻没中毒，肯定会蹦起来给她一个大巴巴掌。
姑冼呲牙咧嘴道：“沈小檀，你当我跟你一样是个傻子？”
……
姑冼确实差点起来给了沈小檀一巴掌，不过被伤口扯到，他骂骂咧咧地又躺了回去。
沈小檀原本想问姑冼如何认出自己，不过她余光瞥到一眼不悔剑，见上面黑布已经破开一个小口，了然地点点头。
姑冼眼中，人大多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四条腿，没什么差别。不过不悔剑和他打过那么多次架，还在他的牙齿上留下过伤痕，想必他对不悔剑应该印象深刻。
应该是用不悔剑认出自己的。
姑冼耳朵耷拉在后脑勺上，少有地丧气模样，沈小檀也不再主动问话，打算快些帮他处理伤口。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之前从裴佳佳那夺来的玄铁短刀，用布在姑冼前腿根部缠住。
“忍着。”
她刮掉伤口附近的银毛，滑刀而下，皮肉绽开，放出大量紫色毒血后，点穴止血，然后用轻纱将伤口紧紧包住。
姑冼把狼头转到一边，不想让沈小檀看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狼嚎声。
“只能清理伤口附近缠缚的毒。其它的得靠你自己了。”
姑冼甩甩尾巴道：“呵，你不帮我，我自己也能解决。看见那个琉璃房边的红色山茶花了吗，那是我蓬莱的明波绣，灵气丰盛，快拔点来我吃。”
刚刚还只有动尾巴力气的姑冼此刻精神起来，开始指点沈小檀做着做那。
沈小檀看姑冼一头巨狼，嘴里叼了一大堆红色山茶，还在不停嚼动，仿佛十分好吃，总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
她也从茶花上扯下一瓣，边听姑冼说话，边慢慢嚼起来。
据姑冼所说，此地是万年前飞升的蓬莱仙师，楚璧玉，第一次来华洲时的落脚地。
楚璧玉飞升时，姑冼还是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狼，那时听她说起过。
“姑冼，你为何来此？”
姑冼听沈小檀问这个，不知为何神色一僵。
他爪子在那山茶花堆里刨来刨去，十分暴躁，狠狠嚎叫一声。
“呵，还能为什么，只是想来华洲玩玩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因为你死了，所以想来看看是哪个魔修，竟然弄死了我的对手——吗？人类真是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来的！”
沈小檀：“……”
知道了知道了，别激动，待会伤口裂开了。
姑冼狼嚎一完，霎时，杉树顶上开始电闪雷鸣。
沈小檀：“收收，省着点灵气用，别召唤天雷了。”
姑冼仍然在骂骂咧咧：“谁闲得慌召唤天雷了？”
沈小檀正想说，不是你招来的，那是谁招来的，就和姑冼同时反应过来，刷刷抬头。
三重天扑刷而来的乌云近在眼前，正是前两日沈小檀强压回去的筑基雷劫。
沈小檀霍然立起，不悔剑上黑布滑落。
炸出的灵气把明波绣花瓣卷得漫天飞舞，赤红色泼洒空中，战意势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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