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赵吉利睡了一日,醒来时已是夜里。起身看去,赵正正坐在案边,在昏暗的油灯下,正写着什么。他爬起来,凑过去看了一眼。
“大晚上不睡觉,你在作甚?”
赵正吓了一跳,一毛笔险些杵在赵吉利脸上,“你属鬼的吗?无声无息?”
赵吉利嘿嘿嘿地笑,坐在赵正的身旁,“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在平凉时我可没见你点灯写字,怎么到了安西,就这般努力?你这是要考状元呐?”
赵正放下笔,抓着头皮摇头:“俘虏,下约茹俘兵有两千余,俘民、奴两万。我开了个价,银六百万两,约茹今日回信了。”
赵正把信拿出来,赵吉利没接,挖苦道:“我看你是魔怔了,狮子大开口要六百万两银……癞蛤蟆吃了一口天鹅肉,觉得天下的鹅都是一般味……”
“他们同意了!”赵正打断,指着那信纸上的白纸黑字:“六百万,一两不缺,但是要保证这些俘虏的安全,必须记名造册。”
“你莫诓我啊!”赵吉利哈哈大笑,“这冤大头他当得下去?”
赵正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那跳动的灯火。六百万什么概念?六百万两银,在大唐便是六百万贯钱。而大唐景中和谈,赔款是三千万贯。这两万多人,吐蕃就能大方地给出六百万的利是,说明什么?
说明这世道,还是人更贵。
约茹没人了。
上约茹此次远征安西,先胜后败,全军覆没,血亏。
下约茹拿下伊州,攻克焉耆,靠的是几万民和夫,还有成千上万的奴。结果一仗被赵正端走了两万余。
对上下约茹来说,他们加一起人口统共都没有三十万。成年男丁系数出征上了战场,也不过六、七万,眼下两条战线,战场上光阵亡就已经超过五万,尤其上约茹,打完这仗,多数人家集体销户,整茹挂孝。
下约茹虽然只是击溃,但他们从伊州退往楼兰,然后连楼兰都没要了,连夜人扛马拉,全茹撤回了青海。
而赵正手里的两万民、役、奴、兵,是整个约茹不多的家当了。若是不花钱赎回来,被赵正拉出营外,开了屠刀,那约茹还能剩下什么?
这些人,无论男女,可都是精壮。
六百万可以说掏光了上下约茹的口袋,甚至有些缺额,还需要请苏毗茹来填补。这种倾家荡产要把人换回来的做法,其实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哼,蕃狗是仗打得太顺遂了。顾头不顾腚,才有了今日这惨败的局面。”赵吉利听完,似是对吐蕃人倒有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般千里战线,只看着前线兵力吃紧,却不知收敛,一味强攻蛮干,被人阻了攻势,也不护住后路。疏勒辎重重地,结果守城的却只有不到一百人?元良你敢信?我们冲进伤兵营时,那些断手断脚的吐蕃人,倒是视死如归,拿着木棍儿、面杆子和我们拼命。我倒是不想杀他们……我也总算知道什么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吐蕃狗……太不会打仗了。”
“你才看到哪?就敢拿着兵事大家的架子?”赵正哼一声,冷笑道:“原本打仗,便不是话本中说的那般曲折跌宕。两军对垒,不是看对手多厉害,而是看自己犯多少错。你以为他们不会打仗?便就是这些不会打仗的人,把回鹘人赶鸭子一般赶了上千里,逼得安西军退守碎叶!也是这帮不会打仗的人,逼得大唐与他们和谈,还割地赔款,凉州因为这笔钱粮,又饿死了多少?你还说,他们不会打仗么?”
赵正说起正事来,便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这让赵吉利有些不适应,他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小声啧了一声,道:“我就觉得,他们还是没你元良厉害!”
赵正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纸笔,转过身来,看着赵吉利,“兵者,国之凶器。不到万不得已,莫轻言刀兵。”
“赵元良啊赵元良!”赵吉利赶紧跪下,“你真是当世圣人啊!也不知是谁,一把火烧得吐蕃几万人断顿,一池水,淹死上万人。刚到安西,一仗就把约茹打得夜不闭户,因为人都被你杀了,没人了啊……我赵吉利别的不服,就服你这说屁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来,受我赵吉利一拜!”
赵正一脚把赵吉利踹倒在地,骂道:“你长点心吧!我不是圣人,我也是个凡人。若是有一日我也如约茹这般,坑了身后平凉父老,你还烧柱香拜我吗?这世上哪有什么百战不怠的天才?骄兵必败,哀兵必胜也不是金科铁律,动动你的猪脑子,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我知你爱慕话本里的英雄,但你要切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动兵前,须得思虑完全,不要让人趁了空子,尤其如此般亡国灭种的空子!”
“行了行了,受教了受教了。”赵吉利打哈哈,“我哪有那个本事,还亡国灭种。大唐也轮不到我来亡国灭种……不说这些了,你打算怎么摆布这六百万两?要不要弄回凉州去?凉王不正缺钱么?”
“这就是我头疼的原因。”赵正闭上眼睛,撑住了脑袋。他开六百万的价钱,是笃定约茹人拿不出来。若是勉强拿出来了,其实放了这两万多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今日他收到了约茹人的回信,忽然就有了一种要价太便宜了的错觉。
他忽然就意识到,人是第一生产力,尤其在这种年代,没人什么都做不了。一如平凉,当初若不是招了胡三大这波丁,他连盈仓渠都摆不平,更遑论如今的一派兴旺。
回鹘眼下也有这般窘境,北庭牧民多,部落分散,口不过数十万,丁不过十余万。让回鹘人放弃草场,跑来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大漠边上种粮食?你谈何容易?就如今龟兹、伊州、西洲、焉耆这八万老弱妇孺,他也挑不起担子。
可不种粮食这鬼地方又能干什么?没有一个稳定的粮食产量,连人都留不住,更何况他还要重建安西军。重建安西军给他们吃什么?吃沙子么?
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就是迁丁和军屯。军屯好说,丁口如何解决?俘虏不是刚好能补上这些缺么?
但强留下这些约茹人,难免会落下个不讲信用的把柄。这个赵正倒不是很在乎,对敌人讲信用,那是对自己的残忍。但这些人毕竟是约茹来的,如何管理,其实棘手地很。
“当奴隶吧!”赵吉利干脆地很,一拍桌案,道:“既然你不想用他们换钱,那就把他们当牛羊使不就完了!既能解决丁口不足,又能让安西人也一道看着他们,把他们这里分几个,那里分几个,不让他们扎堆,就算放他们跑,他们也绝跑不出戈壁滩大沙漠去!不过……六百万啊,银子啊,堆那不晃瞎你的眼?你真不要了?”
“你想得美!”赵正斜着眼睛看他,“谁能一次拿六百万现银出来?不去筹措,朝廷拿得出么?不过就是给些银两,给些铜,给些牛羊,凑一凑就送过来罢了。”
“那也不少了!”
“那你可想过,这六百万如何分?”赵正一提起这事头就大,他原本开个约茹不能接受的价格,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样一来,这些俘虏的思想工作也好做多了。可没想到约茹人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两万多人赎回去,这事若是传到战俘营,结果赵正又不让他们回家,谁也料不到会不会埋下祸根。而且约茹人如果真的足银足钱缴纳赎金,那这钱该不该分给回鹘?不分回鹘人要怎样想?若是分,分多少?若是私自分了,这岂不是日后又要落人把柄?是不是要朝廷拿出个方案来?可那万一朝廷说,全拖回去呢?
你就说这人该怎么做吧!?
拿了钱,里外不是人,确实还不如不拿的好。
赵吉利一脸茫然地听完,末了,眨了眨眼睛,竖了竖大拇指,缓缓地摇头,道:“你说你们这些人啊,是真的比鬼都要精。一个俘虏这般丁点事儿,要么给钱,要么给粮,要么干脆杀了了事。哪就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呐?”
赵正也摇头啊,“行了,你是接着在我这睡啊,还是回玄甲军睡啊?”
赵吉利爬起了身来,一边穿甲一边道:“睡个屁,睡了一天,人都睡肿了。我去巡巡哨,你慢慢想,真是冤孽!”
赵吉利决定拍拍屁股走人,他是真不明白这点事用得着斤斤计较么?赵元良也没读几天书啊?怎么整得跟赵金玉似的,这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看不懂,看不懂。
赵正也没理会,接着埋头开始算计。
约茹来的信使等了两天,等到了赵正抱出了一摞厚厚的账本。第一句话便是:“六百万不行了!”
那使臣显然吃惊不小,拱手道:“尊下,六百万已然是我们约茹的全部家当了。当初你说六百万时,我们可是什么也没说,当即就认了!”
赵正坐在上首位置,闭目养神,罕拿接过话茬道,“尊使怕是糊涂了,这六百万只是赎人的钱,赎的是你们约茹的人!还没算安西的损失。我们回鹘将士阵亡伤残抚恤要不要钱?侯爷还没与你们算这十数年安西打仗的开支,已经很仁慈了!”
那信使显然已是慌了,暗道怎么谈到赔偿这上面来了?出使前明明说的是赎人赎金的事,怎么就一转眼就要抚恤了?
“可这事…这兹事体大的,关系到两国和谈事宜,须得商定时辰地点,各自派员洽谈才是……”
“你做不了主是吧?”赵正直击灵魂,开口问道。
那信使缓缓摇了摇头,“尊下恕罪,下使的确没这个权力。不如尊下稍等些时日,我修书问问。”
“那便越快越好。”赵正不甚满意,显得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尊使自去吧,我等你消息!”
那使臣立时便退了出去,回了驿馆便立刻写了一封硕长的信,送回约茹。这信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等回信到时,赵正已经去了西洲,看地去了。
那信使拿着信长叹一口气,一块石头总算放在了地上。他揣着信骑着马,顾不上劳累,连夜赶到西洲,结果却听说赵正又去了伊州,接待的人说,若有吐蕃回信,还请赶往伊州,否则赵都护等不及,可能会去碎叶。
那信使一听,碎叶那就远了,在大春天里顿时汗流浃背,大腿的肉都磨烂了,也没其他办法,骑上马又连忙跑去了伊州。结果人才到伊州,赵正却已经回了龟兹……
绕了一圈,那使臣总算瘸着腿在都护府里见到了好整以暇的赵正,顾不上劳顿,扬着手里的回信,兴高彩烈,“赵都护!尊下!约茹愿意再出五十万两……”
“哦?”赵正显得十分有兴趣,拿过信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却一拍大腿,道:“这算什么?给粮?五十万两银的粮?”
那使臣已是黔驴技穷,“尊下,真没钱了!牛羊也没几只了!”
赵正“啪”一声拍案而起,“你糊弄我呢?我要这么多米粮作甚用?牛羊就算了,一路赶到龟兹来,肉老点就老点,给我五十万两银的粮?你当我吐蕃人呢?吃糌粑?等我吃完了你这五十万两银的糌粑上瘾了怎么办?花钱跟你吐蕃买吗?”
他把信纸扔回了使臣的脸上,接着道:“不是我为难你,也不是大唐为难你约茹。吃了败仗,该赔你就赔,该认你就认!景中年间,三千万贯钱,数百万旦粮,我大唐可短了?也不怕告诉你们茹本,我便是凉州人,我凉州百姓那些年吃的苦头,你们还没吃到万分之一。罕拿!”
一直等在一旁的罕拿及时地站了出来,赵正道:“给他算算这些时日,这两万口俘虏吃的粮食,一并折了,报给他们。敢少多少银和牛羊,我就扣多少人,养不起,杀了就是……”
那信使见赵正发怒,一时不敢多嘴,但听他们居然开始算起了俘虏的口粮,情知再拖下去,怕是赔光整个吐蕃,都不一定能填的满这个窟窿,于是暗叹一声,这个赵正,实在是喂不饱的狼,填不满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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