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马赛克其实蛮有艺术感
五日后。
天初亮，照射在山头的阳光已经温暖的逼出了树林里氤氲雾气，迷迷茫茫的乳白色云雾缭绕山端。
这时在清屿峰山顶的一片空地上，数十名白衣的少男少女神情肃然，目光如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他们的剑柄、剑身细看都不一致，而每个人的剑招都是十分凌厉，出剑迅速，一招一式轻盈敏捷，带着他们这年龄不该有的强大力度。
剑起剑落，最后快到只能捕捉到几道寒光，原本还在他们手中的利剑齐齐飞向空中，有生命般的独自盘旋冲刺。
那几个还稚嫩青涩的脸庞，都带着些许隐秘的欣喜，或是轻颦眉，透露着不满。
练了一遍又一遍剑诀，不少人觉得自己神魂清明，体内的灵气变得充裕活跃。
清晨是万物苏醒生长的最初时刻，各种生物灵气尤为富足。
白衣飘逸，天之骄子，剑气之清明令人惊叹。
这真是一副极好的清晨练剑图。
但在空外围小树林里的文森特表示，如果把这些少男少女的脸一一加上高速旋转的马赛克脸，那就不会觉得有多好看了······
尤其是，他近距离连着看了五天五夜。
事实上他不是被逼着看，而是真的他要自愿看。
听不懂看不清，大概并不是他来到这里才出现的问题，而是原本的自己就带着的怪病。
那天晚上他躺在自己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梦。
那是有关于这个衍世界的小九，也就是原来的他的事情。
梦里，小九还是个婴儿，被谁抱在怀里。但他看到人的全都是模糊不清的马赛克脸，而且都不大一样。
它们的颜色，形状，甚至连旋转的速度和方向都不一样。
他耳边全是嘈杂、令人作呕的奇怪说话声。
心悸、恐惧，和不安，这是唯一的感觉。
然后他慢慢长大了，见到的这些怪物却是越来越多，他哭闹、叫喊，却并没有什么用。
日夜面对这些刺激神经的东西，他逐渐崩溃、衰弱。
后面就记不大清了，似乎他抓住了什么人的手，然后就是一阵电闪雷鸣，雷声隆隆。
到最后来到这地方，他看见的依然是那些怪物。
但这会有个人很好心的照顾他，会帮他蒙住眼睛，也不会和他直接说话，但是会在他脑子里和他交谈。
这人就是带他上来的子非。而他也黏上那个人了。
可最近，那子非也不知去哪了。他又要一个人呆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
也许，他是根本不被允许存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当他以为自己除了死就没有解脱的时候，他却真的看到了神。
事实上对方不是神，只是个修仙者。但他觉得这人不用做什么就是他的神仙了，因为对方是在他眼里唯一正常的人。
他几乎是求生般想要靠近对方。因为他已经被折磨得要疯了，就算是看上那个人一眼也是种拯救。
可是这种拯救，竟然也会有人要夺走，那些殴打他的年轻男女就是这样······
那天晚上睡睡醒醒，文森特满头大汗的熬到了第二天天明。
清醒过来后，他却莫名的和这世界的小九感同身受。
明明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明明没有做什么，为什么就这样被剥夺了美好的一切。
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想要理解他。
这可怜的孩子最后的小心愿，就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异常，想要真的可以正常一次，哪怕就一秒钟。
被无缘无故关进地牢里的回忆，再次在文森特的脑海中浮现。
被扔进牢笼里的他其实也和小九一样。
哪怕一秒种，再看一次外面的天空，土地·····死了也愿意。
这种莫名其妙的共鸣，比上次的还要强烈。
求生，和变得正常。
他果然还是更渴望能和其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一样，仰望同样的天空，踩着同样的地面。
在一个世界里活着。
虽然怀着同样的遗憾，承受相似的痛苦，但文森特自认他比这小九坚强多了。因为他不会逃避，也不能逃。
如果想要弄清楚真相，想要得到变的正常的机会，他必须要靠其他人、靠外面的各种渠道找到线索。
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学着去和他眼中的怪物交流，去看清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但可惜的是，原本的小九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反倒是一堆堆马赛克和那个特殊的人——也就是被他袭胸的那个对象，印象尤为清晰。
而关于这个神奇的世界，小九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留下。
急于搜寻信息的文森特在偷溜进的房间里找到好多书本，同时也也发现了他的新技能。
他看得懂所有书，或者说，一秒看懂。
他自己也被吓到了，总感觉他看这些书就像是和以前一样在读取人。
不过多亏了这个，他也终于一点点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情况。
这个世界的人追求着修炼成神，通过某些渠道，看透天道，提升自己的修为。
最后像是被天审判一般，承受‘天雷’。若是通过审判，便成神，失败，便还是为人。
而且，这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有。能修真的人少，普通人中具有灵根的人才能够去尝试。而其中能修成神的，则少之又少。
文森特莫名觉得，这‘灵根’听起来好像是当初末世里的异能。个人各异，有好有差，有强有弱。
但这世界还有好多奇怪的体质，还有乱七八糟的这个修那个修。
一天把全部东西都记住，文森特只觉得脑袋里胀胀的。
不过仔细想想，这世界还真的挺有趣的，和爱德华之前给他讲过的古老故事很相似。
不得不说，之前爱德华所说的故乡历史和这个世界挺像的，一些衣服，装潢，用具，都和描述中的不差三四分。
现在他居然又想起那个人了。
摇摇脑袋让注意力集中，文森特继续看那群小马赛克脸练习剑术。
了解后他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飞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他甚至还看到了传送法阵，能立即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学习飞，但是看一看别人飞也够爽了。说不准他就看会了呢。
这也是他几天下来偷看那群人练剑的原因之一。
还有，为了学会交流，他前几日还硬着头皮在人多的地方偷听。
成效是有的，别人说的一些词语、语句他似乎理解了，但前提是那人得说的很慢。
集体练习终于结束了，那群人收回天空中的剑，准备要分开练习了。
见状，文森特立马起身，但意外的却被人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一名稍大的少年，复姓夏侯，名烯，今年十四岁半，是单系火灵根，炼气五阶。估计是那几人中修为最高的了。
他负责每天集中新人在早上打坐练剑，还有通知重要事项。
他的家族也算是正统名门。其父亲夏侯翰在修真界小有名气，为人正直刚毅爱憎分明，十分好助人。
而夏侯烯从小就被自己父亲的这种意识影响，也是打心底里希望能帮助值得帮助的人。
他也是知道的，最近一直偷窥他们的是之前被自家不正经师尊带回来的小野徒弟，小九。
他们很早就得知小九地存在了，但他真正注意到这个小九，还是在最近。
以前他一直看不惯凭自家地位挤进来的人，或是靠着关系得到机会和赏识的人。
刚开始他以为这小九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看师尊对小九的态度，是人也会有些所猜疑的。
这个小九成天呆在房间里，不练习也不去做任务，吃住居然还要让万师姐负责，连每个人必须要交的月供都被师尊抵上了。
这家伙不是懒就是来混的。
重点是，这个小九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极度猥琐。成天想着跑去见隔壁家的大师兄，还被人骂打回来了。
而他们却必须跑去救这家伙，每回都被一起被骂，简直不能丢人！
所以夏侯烯他们简直鄙夷透了小九。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前几日晚上，万师姐突然一反常态的满脸通红的跑回大厅。
她嘴里念叨着什么、还拿出一箱子的小衣裳，看起来对小九的态度变了好多。而且遇人就问对方下不下山，下山的话就托那人带山下的玩具。
再接着，这几天他们竟然在练剑时捕捉到小九的身影。
小九似乎早就在这蹲点，一直看着他们练剑。等他们结束后，他又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于是乎，继承了自家父亲脑补能力的夏侯烯，一直在猜想着关于小九的事。
多亏了那几个看起来温婉宁静的女道友，她们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久，竟然猜测出了，‘天之骄子疾病缠身，自强不息渴求修炼’的事。
但夏侯烯想想还蛮符合的。
小九看起来的确很不正常，而且师尊是个惜才的人。
会不会小九成天跑去看虞师兄，就是在学习呢？
他一下就明了了，那些鄙夷不满一下烟消云散。他甚至还在想，这几天小九一直来看他们练习是被打怕了才来的。
一行血气方刚的少年少女今天就一同决定，要帮助这个小九。至少，得先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人再做定夺。
所以今日练习结束后，夏侯烯作为总代表出面，叫住小九。
“小九！”他看着将要秒遁的人，赶紧大声喊着。
文森特能听得懂对方在叫他的名字，不过当他在纠结着要不要回头时，他左手就猛地被人一抓。
他一转身，果然看到了一个近距离的马赛克，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他必须仰着脑袋看对方，但却刚刚好对着那马赛克的旋转中心。
文森特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可是他必须要忍啊。
上次他袭了别人的胸，这次再吐到别人身上他还能活么？！
死命憋住涌上喉咙的酸味，文森特可怜兮兮的看着面前的马赛克人。
而罪魁祸首夏侯烯不是故意这么吓人的，他只是担心小九又跑掉才动手抓人的。
谁知道他一看小九回头，他刚刚准备好的说辞就卡在喉咙里了。
原来小九比他小上好多。
眼前人的脸给夏侯烯看来好像就巴掌大，被他抓住的手腕也细得不像话。受到惊吓后，这人小嘴微张，脸色很不好看。
今日小九身上的不是又破又脏的衣服了，而是万师姐拿来的一件外衫，蓝色上隐约能见白色的鲤鱼花纹。
真正令人惊诧的，是小九浅灰色的眼眸。那眼珠子看起来好比名贵的琥珀珠。
透明的，闪闪的，好像还在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看着这眼睛夏侯烯心里莫名的软了软。
修真界美人甚多，夏侯烯也见过无数。柔弱的、娇美的、妖艳的、清冷的·····
同门里就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师妹，葛忆湘。她养眼得和虞清离师兄有的一拼了。
夏侯烯他头一次见葛忆湘的时候也心动了一下下，但是他没有现在这么······
在意。
因为保护欲？还是因为对方的眼睛给人的感觉，特别不一样。
在夏侯烯愣神时，文森特突然脸色一变，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要跑。
夏侯烯一惊，作势要上前拉住对方。
可文森特跑开几步就停下，他猛地弯下了腰，哇的一声直接吐了。
夏侯烯顿时慌了。
这、这这、这是真的有病？！
可怜的文森特已经吐的稀里哗啦停不下来了。
站在远处弟子们，就只看到夏侯烯抓住了小九，然后小九悲痛欲绝的甩开夏侯烯的手，跑了几步又倒下了。
这什么情况？！
按捺不住好奇心，他们都纷纷走来，站在夏侯烯身后他们才发现，小九是在痛苦的呕吐。
但在场地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帮对方。
如果是剑伤、中毒，他们还会治疗。可是，这个情况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一会儿后，文森特吐完了。感觉稍微舒服了点，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来打算离开。
但他抬头后，居然又看到了面前有一群马赛克。
文森特：“·········”
“呕———”
在文森特的呕吐声里，所有弟子都面上凝重，内心慌乱地呼唤。
又又、又吐了！师尊！师姐！师兄！快来人啊，小九要吐死了！
·······
半个时辰悄悄过去了。
夏侯烯的同门们围在小九身边，担心的问东问西，有的已经拿出自己身上带着的丹药了。
可夏侯烯却发现，小九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就蹲在那里低着头不理人。
果然是有什么隐情吗？现在看起来就和平时不理人的态度一样。
夏侯烯觉得自己肯定猜到了边上了，他脑子一热就遣散了其他人，想也没想就蹲下想要背对方。
可蹲下去他就有些后悔了，万一对方不想接触他怎么办，说不准人家的病就是不能碰人呢？
还没有想好被拒绝后该怎么办，夏侯烯就感觉到他背上被什么东西压着了。
他刚想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就被身后的文森特一巴掌掰回了头。
“别回头！”
夏侯烯第一次听到小九讲话，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虽然小九声音弱弱的，像是个小小孩。但是语气很严肃得不容拒绝。
小九几根头发挂在他的颈肩，痒痒的。
夏侯烯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脸在发热，他顿了顿，手向后护住背上的人，起身走了起来。
而文森特则舒服的着趴在夏侯烯背上，好不悠闲。因为他知道，这人就是让他众目睽睽之下吐到晕过去的罪魁祸首。
再说，免费的交通工具，他文森特怎么可以放过。
其实他吐完了第一次后，他就已经压下了继续呕吐的欲望了。
可当他再抬头看到一群突然出现的马赛克，他是真的受到刺激了。
要不是是在没东西可以吐，他绝对能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吐地时候，他还觉得脚步虚浮得都能飘起来了。
虽说他已经决定了要面对马赛克脸，但这种突发性折磨他还是受不住。
看着对方的后脑，文森特舒心的松了口气。
还好在他眼里别人的后脑勺还是正常的，要不然······
一路上，夏侯烯很体贴的不讲话，文森特也一言不发地趴着慢慢恢复元气。
两个人静静的前进着，穿过小树林，渐渐接近那片白色的院落。
要是以前，夏侯烯早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了，可今天背上背着个人，还是个不知道怎么伺候的人，他只能用最慢的速度。
后面那人的呼吸声给他听来很清晰，夏侯烯还能感受到对方的胸膛起伏。小九似乎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一直没什么动静。
他微不可见的掂了掂，才发现原来自己背上的人这么轻。
·······
夏侯烯一路背着人走下来，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关于小九的事。
终于看到了大门，夏侯烯脚还没完全迈进去，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这些猴孩子！为师才多久没回来，你们就把小九整成这样！？吐了？吐死了？嗯？”
“银城呢，我那蠢徒弟呢！？我不是好好交代过要她照看好小九的么！？”
夏侯烯听到这个声音和这句话，心里默默扶额。
师尊，您终于知道回来了······
他背着人进门，就看到院子中央站着个背对他的男子。
这男子看上去才二十弱冠，乌黑长发束成一把。他不似其他人穿着飘飘然的长衫宽袖道袍，而是一身黑色白边劲装，像是跃跃欲试的猎者。
他面前，就跪着成排的三十几人白衣弟子，他们都把剑平放在身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没多久，最后面一排有个人弱弱的回答。
“回师尊······师姐被人邀去做任务了，去了三天了还没有回来。”
“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叫她去！？我可是交代过了，交代得好好了！都给我看好小九的！”
“她倒好，跑了？！和哪家的野小伙啊？！”
夏侯烯莫名的不想再走进去了。
看师尊这个护犊子的劲，若是给师尊看到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小九，绝对会拿他开刀。
而院内跪着的里又有人回答了。
“回师尊······师姐给子归道君叫去和虞师兄他们一起去了。去做任务。”
全场寂静了几秒，连男子也没有出声了。
跪着的众弟子都在心里无语。
他们师尊也不怕隔壁那‘野小伙’的师尊正听着么。
谁知道。下一秒，这位怒火中烧的师尊就以更大的音量爆发出来。
“啊啊啊！奶奶的！那个家伙！师傅和弟子都好不到哪里去！老子这次非得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尤其是那个姓虞的！搞的我家小九这么可怜！！”
男子说着便撸起袖子，转身准备离开。
可他刚好对上了背着人的夏侯烯。
男子：“······”
夏侯烯：“········”师尊，你听我解释······
男子有着一张带有狠劲的俊脸，他没有像夏侯烯预想中的那样立刻胖揍他一顿，而是慢慢的走过来，一直盯着他背上的人。
“小九？”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夏侯烯背上的清秀小娃娃。
文森特闭目养神得好好的，突然听到谁在的叫他。
可他抬头看后，瞬间惊悚了。
这种旋转速度！他不行了！受不住了！！
于是乎，男子就这么看着文森特一脸惊悚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子：“········”
回头后，夏侯烯也是难以置信。怎么好好的人又晕过去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众弟子们，瞬间脊背发凉。
果不其然，几秒后，黑衣男子冷冷低沉的命令道。
“全员，去禁闭室面壁三日，回来练习次数加倍。”
现在，无辜的众人只想着如何劝说自家师尊放过他们，去揍隔壁家的人了。
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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