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天上天下无人不知
春去秋来，痴情不改。
一个妖，一把剑，一座坟，
看尽风花雪月，看尽世态炎凉。
“大王！如今的花果山上，猴族称雄！处处欢乐，胜似桃源。为何大王您的脸上，却再没了半点欢笑，整日里郁郁寡欢呢？”猴长老颤颤巍巍走上通天崖，在孙猴子身边坐下。
它已经很老了，老到走不远，也站不住了。
“……长老多虑了。看，我现在不是在笑吗？”孙猴子转过头，在猴长老面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猴长老只是摇头，对他说：“你只是嘴上在笑，你的心并没有笑。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孙猴子依然微笑着，“或许吧。”
“大王，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大王您能有这么多的时间来挥霍。不像我们这种俗物，每日都在疲于奔命，想活久一点，可最后还是要死。”
“天人五衰，我也一样要死的。”
“大王不要瞎说，大王会活上千岁万岁万万岁的。”
“……其实时间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王何出此言？”
“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把我这辈子，非做不可的事情给做完了。现在的我，可以随便做任何事，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大王！你难道在厌生？！”
“当然不，我很热爱我的生命。也许只是无欲无求了吧。”
“既然无欲无求，大王又为什么还会悲伤？”
“我不知道。”孙猴子摇头，他现在不喜欢胡思乱想，他喜欢把脑袋放空。放空后的自己，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悲伤的，那就悲伤吧。
猴长老颤巍巍从身后取出一个葫芦，“大王，你这样子永远也不会好。你需要发泄。”
“发泄？葫芦里是什么？”孙猴子接过葫芦，打开壶嘴，一股刺鼻的酒香传出来，闻着就能感受到那股子带劲儿的辣。
“是酒。人喝了能醉，醉了有的人闹、有的人睡、还有的人会乱（性），无论是醉是睡是乱，都是一种发泄。大王，只有把心里藏起来的那一切都发泄出去，人才能好起来。所以，请大王喝酒！”
孙猴子喝下去一大口，只觉得辣劲扑鼻，喉咙胸膛到胃腹，热辣难受的不得了。一双眼睛里也被辣出了眼泪……那眼泪，竟然是猩红色的！
“心里的那些舍不得，真的可以靠这种事情发泄干净吗？”孙猴子摇头，他不信，也不知道。
猴长老颤巍巍拿手接住一滴孙猴子的血泪，拿到鼻子下闻，“又腥又臭。”再伸出舌头去舔：“又苦又咸。”
“大王，不好的回忆，就像是您这一滴又腥又臭又苦又咸的血泪，留在心里，只会把你的心也全都给腐蚀掉。心若死了，人也就跟着死了。”
孙猴子默然片刻后点头受教，“我听长老的。只是长老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跑来和我说这么多奇怪的话。”
猴长老露出放心的微笑，将手指向大地，轻轻闭上眼，“大王，以后有酒陪着你，我放心多了。……我也不知道，酒究竟能不能治大王的心病。……对不起，大王，我没办法再陪着你了……”
“你怎么了？！”
“我到寿数了，大王……”
猴长老，寿终正寝。
这一天，花果山上群猴失笑，嚎啕大哭。
孙猴子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酒很难喝。
但他不会停下喝。
因为这是猴长老的死前遗愿。
猴长老直到死，最挂念的依然是孙猴子的平安。
这股暖热甚至滚烫的心意，就像是葫芦里倒出的一口又一口的酒，那么辣人的心肠、那么感人的肺腑。
孙猴子从这一天开始，彻底变成了一个酒鬼。
酒醉酒醒日复日，泪流泪止心换心。
在他那悲伤到接近永恒绝望的心灵里，猴长老的关心，就像是那火辣辣的酒，流淌着火焰一样的光芒，冲刷着他死气沉沉的心。
我们都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的努力着。
我们哭，不是因为我们软弱，
我们哭，是因为我们需要发泄，
我们哭，是在努力变得更好，
我们哭，是想活下来，
我们在求生。
孙猴子开始哭，偶尔小哭，只留下一滴不露痕迹的泪；有时大哭，哭的稀里哗啦、没完没了，哭到泪水模糊住双眼，即便坐在通天崖顶，也看不清那个曾无比清晰的远方、还有身旁紫霞剑的模样。
他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哭着，血泪不停的流淌，一天一天，一天一天，
许是哭的太久了吧？
终于，他眼里曾经浓得化不开的血红，开始渐渐消散，直到，恢复成最初的通透轻灵。
他即将死去的心，重新活过来了。
但他的人生，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然是一个酒鬼，每日醉生梦死。
他的心里也依然住着白晶晶，痴情不减。
他只是把那些不好的哭了出去，人变得更加坚强，然后，用心守护着那些剩下的美好。
他依然沉醉着，
酒醉，心醉，情醉……
昏昏睡睡。
……………………
黑白无常，选择在这样一种时候，锁去了孙猴子的灵魂。
地府……
活该遭殃。
“醒一醒！蠢猴妖，简直醉成烂泥，怪不得要早死！”黑无常拽着锁魂链，看着孙猴子梦游一样的睡大觉，十分不爽，皱眉大骂。
白无常与黑无常情同手足，自然同仇敌忾，不由分说，照着孙猴子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喝酒喝死的蠢货，还不给你两位爷爷醒过来，欠打吗！”
灵魂不是肉身，喝醉的是肉身，灵魂只是意识放松后陷入的昏睡。如今被白无常在灵魂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孙猴子自然一下子就醒来了。
“你敢踹我？！”孙猴子可不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虽称不上小心眼儿吧，但也绝对算不上大气。醒来后，二话没说，孙猴子飞起一脚就踹在了白无常的胸口。
砰！
青蓝色的魂火纷飞，
是魂飞魄散！
孙猴子暴怒下一脚，竟然把白无常的魂体生生踹爆了！
他双眼中的血红忽隐忽现，
虽心已救活，但心魔难除，如影随形。
半身长生半身魔，依然未改。
黑无常惊呆里看着他，锁魂链早在刚刚猴子飞起一脚时就被同时挣断了。
黑无常简直已经被吓傻了。
他想：这种妖孽也能是人魂的话，那不是人的在恐怖成什么样？
直到这会儿，孙猴子才开始反应过来，四周的景物似乎和水帘洞不太一样。
嗯……是很不一样。
孙猴子瞪向黑无常，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黑无常完全没有要为同伴报仇的意思，……成天拉扯生死的人，对生命最是看贱。
他心里只要自己活命，什么事都肯干。这时对上孙猴子，立刻百依百顺，舔着老脸卖乖讨好道：“爷，这里是地府。”
“地府？死人的地方？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孙猴子迷糊。
他不是装迷糊，虽修真者心灵力量都很强大，但即便可以控制自如的灵魂，也和肉身区别太大。灵魂的意识是完全没有肉身的束缚的。简单说，灵魂根本不在乎、也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黑无常这时候哪还敢说是自己锁他来的？瞧刚刚孙猴子本命真我的那股子暴脾气，说出来和找死有区别吗？
黑无常眼珠子一转，瞎话张口就来：“恭喜爷！您中大奖了！大奖就是我们这地府一日游！……小的就是您的导游。”
“中奖？”孙猴子疑惑的瞧他一眼，
但艺高人胆大，他也不在乎这是真是假，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眨眨眼间，他突然兴奋起来，
“晶晶！我能见到晶晶了！”孙猴子忽然想起既然地府真实存在，那白晶晶不就一定在这里了么？
“那黑人儿，你知道白晶晶在哪吗？”
黑无常一听就知道了这个白晶晶对孙猴子有多么重要，他非常不介意捧他的臭脚，找她出来。可问题是，“地府灵魂无数，六道生灵齐聚，少说也有亿亿万之多。要在这之中找一个孤魂野鬼……”
“哼！”孙猴子不爽，冷哼一声，不过他也知道是这么一个道理，所以没刁难他。
但他想做的事情，什么困难也难不倒。
“那我就自己找。……就算把这地府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找到我的白晶晶！”
孙猴子上前一把抓住黑无常，飞身纵起，“灵魂都住在哪？你带我去！”
“若是善魂，集居在酆都。”黑无常感觉自己简直和小鸡一样被孙猴子提起，心吓的，胆子彻底不见了。
孙猴子运起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眨眼就到，任地府广阔无边，在他脚下也不过寻常。
“这里没有！还有哪里可能有？”酆都转一圈，孙猴子没见到白晶晶的灵魂，心中又急又是失落，手上力道就禁不住大了些。
“啊呀！爷，疼！疼！”黑无常一直被孙猴子当小鸡抓着，这时力道上来，直把他疼的恨不得哭爹喊娘，他再也顾不得隐瞒，哀叫道：“爷，还有一处地方，是十八层地狱，除了酆都的至善真魂，九成九的灵魂都要在那地狱里受罪……”
“受罪？！”孙猴子一听，气的哇哇大叫，“快带我去！快带我去十八层地狱！”
“爷，那地狱里有阴兵把守，合计十万之众！而且层层可怖，一层凶险过一层，爷您就算……”
“少废话！给我指路！”孙猴子才不耐烦听废话。
既然一件事不管遭遇怎样的困难，都要去做。那就不用听那些乱七八糟人乱七八糟的废话。
他们有他们的乱七八糟。
我们有我们的骄傲精彩！
十八层地狱到！
森罗万象地狱门，雄兵把守！见孙猴子提着黑无常来到，开口大骂：“什么人？！胆敢擅闯十八层地狱？”
“是你家爷爷！”孙猴子一把丢掉黑无常，从耳朵里拽出如意金箍棒，变大变大！轮圆了照着地狱青铜大门一棒打出！
砰！
青铜大门非凡物，
但在如意金箍棒面前，也只能算是垃圾。
门前雄兵徒劳阻拦，一个个根本抵不住孙猴子神力下的一棒之威，尽化齑粉，和那扇地狱大门一样，变作飞灰。
孙猴子提棒进去，
地狱第一层，拔舌地狱！
孤魂野鬼，哀哀惨嚎。孙猴子只见许多阴兵鬼吏在扯着那些鬼魂的舌头，狠狠剜断。
“晶晶！”孙猴子想到白晶晶可能已遭受了这般魔难，双目欲裂！
不由分说，轮起金箍棒，照头便砸！
阴兵哪里是孙猴子对手，全跟那些拔舌地狱的铁锁、刑具一样，被孙猴子打烂。
孤魂野鬼嗷嗷欢叫，全向孙猴子谢恩。
孙猴子生性虽然暴躁，但却最不肯欺软怕硬，遇别人尊重他，他便一样尊重别人。
但若有人不尊重他，那管你是谁！一样看不上你！
所以，即便早已心急如焚，但孙猴子还是对所有鬼魂简单还礼，然后在确定没有白晶晶的身影后，起身奔赴下个地狱。
第二层地狱，剪刀地狱。阴兵鬼吏刑事，断人十指。
孙猴子大叫一声，担心白晶晶的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又是一阵打杀！
剪刀地狱里愁云惨雾不见，欢笑声声。
只是依然没有白晶晶的身影。
第三层地狱，铁树地狱。树生刀刺，人挂其上，能惨而不死的，百里无一。
轮圆金箍棒，砰！铁树连根拔，刀刺成灰。
第四层地狱，孽镜地狱。一面魔镜，可照人真实，揭破一切罪状，无处藏身。
孙猴子提起金箍棒问它：“白晶晶在哪？”
魔镜中照出皑皑白骨，比地狱更加可怖的无生之地。
“胡说八道！”孙猴子一棒打碎魔镜。再下，
第五层地狱，蒸笼地狱。
第六层地狱，铜柱地狱。
第七层地狱，刀山地狱。
第八层地狱，冰山地狱。
第九层地狱，油锅地狱。
第十层地狱，牛坑地狱。
第十一层地狱，石压地狱。
第十二层地狱，春臼地狱。
第十三层地狱，血池地狱。
第十四层地狱，枉死地狱。
第十五层地狱，磔邢地狱。
第十六层地狱，火山地狱。
第十七层地狱，石磨地狱。
第十八层地狱，刀锯地狱。
孙猴子一层一层地狱打下去去！直打穿了整整十八层地狱，杀灭十万阴兵！
却依然找不到白晶晶的身影？
她在哪？
孙猴子越杀越疯，金箍棒声声咆哮，他用力砸上最下面的石壁。
轰！
诡异事情发生！
原本已是地狱尽头的十八层地狱最下方，竟被孙猴子打出一个孔洞！
那里魔气森森，只一吹，饶是孙猴子如今铜皮铁骨，也只觉得寒气钻心！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阴、邪……难不成还有第十九层地狱？”孙猴子往石洞里探头嘟囔，忽然心中一紧，想起先前魔镜所现，白晶晶在一片白骨无尽的死地，会不会就是这里？！
孙猴子又紧张又害怕，一个跃起就要钻进其中。
“且慢！”忽然，那洞内亮出一道金光，钻出来，随后金光散去，出现了一个披黄袍的和尚。
“贫僧地藏，见过道友。”来人竟是地藏王菩萨！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曾许下这般宏愿，所以才身以成佛，却不以佛自居。
“和尚，你是这洞里面的人？”孙猴子见来人法力不俗，停住脚，向他询问。
地藏王菩萨挠头，“是，也不是。这第十九层地狱，永不超生，关押的都是天地间、甚至天地外的大恶魔。但贫僧对里面的一切，都还算是了如指掌的。”
“哦？”孙猴子点头，洞里吹出的风简直比渡劫罡风还厉害，他隐隐明白，和尚说的不假。
“那你可曾见到里面有一个女孩，名字叫白晶晶的？”
地藏王菩萨摇头，“这里千万年来，都不曾进来一个生魂。而且，纵是仙佛魂魄，想进这里面，也怕不够资格。若是凡人，更加不可能。”
孙猴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气恼道：“可白晶晶已死，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呢？”
地藏王菩萨正要说话，忽然停口。
孙猴子身后，跑出来阎罗王的吼声：“什么妖孽！胆敢毁我十八层地狱？！”
孙猴子正一肚子火，见十殿阎王带阴兵鬼将来茬架，哪里有什么废话？轮圆金箍棒，
“看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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