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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祭祀之日到来的时候朱恪早早便不见了踪影,毗舍梨仍记得昨夜对他说的话,她说她料定那个山神并非真神,期望能借机在祭礼时打探一番。但朱恪正在规划绑走丹胥后的逃跑路线,对毗舍梨的话充耳不闻。他们虽是同伙的,目的却不同,毗舍梨觉得这事只能靠自己,便没有再继续讨论,只盯着朱恪的地图看了半晌,打算明天助他一臂之力。虽然她更期望能够在这场祭祀变成混乱之前能揪出那个假山神,但若是朱恪陷入了危险,她也只能暂时放弃自己的计划,先阻止丹胥送死再说。

  第二日,祭祀如期举行,几十年没办过的典礼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没人觉得这是在为一个少年人送葬,只觉得这是个欢乐的宴会,人人都很高兴。

  苏府花了大价钱,官府也派人来开道,太鼓铜锣,花车傩舞应有尽有,而最后出场的,自然就是安然坐于步撵之上,头戴面具,身披鲜花,被奉为圣子的贡品,丹胥。

  毗舍梨见到这个阵势,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朱恪敢选在这一天劫走丹胥。现下长街挤满了百姓,队列中还有许多扮巫女祭司的常人,护卫无法全力顾及,若是出了乱子,其实很容易能够逃脱。只是,她看了看高坐在上的丹胥,想着,不知这人会不会配合朱恪呢。正想着,朱恪却已经按捺不住,在步撵行到自己面前那一刻,便提了面巾遮住脸,飞身上前撩开纱帐,一把扯住里面的人的手臂,在一片惊呼中试图将人带走。长街果真乱成了一团,看热闹的人呼喊拍手,队列里的幡旗人偶歪七扭八,护卫提刀上前,却被毗舍梨设法阻拦。丹胥在推壤朱恪几次之后终于被点了穴道,被人扛着飞檐走壁,离开了人们的视野。

  毗舍梨虽然早已没了术法,力气如平常女子,打斗起来未必占上风,但好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灵活,以前学的武功套路还能用,只受了些小伤便全身而退。

  看热闹的百姓还在大喊大叫着,他们一点也不关心这场祭祀,也不关心作为贡品将要为这座城而死的人,比起这些,他们更期待像今天这样的乱子再多发生一些,好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于是毗舍梨在欢呼中撤退,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在天界时的风光日子,受着人间百姓的朝拜,享着千万信徒的香火。她边逃边想着这些,真是有些好笑了。

  毗舍梨一路逃回破庙,身形有些狼狈,好在破庙所在的地方人烟稀少,除了几个叫花子,也再没人来往了。她刚跨进庙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朱恪的一声怒吼,震得院子里的树叶簌簌落了一地。她进去一看,只来得及瞧见那个坐在地上的白衣人正慢条斯理地伸手到脑后系面具的带子,而朱恪站在他身前,目光如炬,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问着:“丹胥呢,他在哪里!”

  毗舍梨一愣,心下明白过来,看来,这是抓错人了。

  那人一身素衣,面缚白色面具,面具上一弯笑眼,一抹红唇,两旁缀着长长的流苏,发上别着羽带,全然看不清到底张什么摸样,只不过身形的确和丹胥有些相似。

  他有条不紊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在朱恪的怒火中抬头,缓缓开口:“丹胥?他此时应该已经在光山上的白云观里。”

  朱恪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可能……他不是祭祀山神的贡品么?”

  那人一点也看不出有被绑架了的惊慌,微微□□靠在旁边的椅凳上,淡淡道:“他身子经不住这样的□□,所以老爷先行将他带上光山,由在下代他完成□□而已。”

  毗舍梨心里一阵不舒服,不由问:“你们这样精心安排送一个人去死,难道就不觉的良心不安?”

  他发出一阵轻笑:“牺牲一人,福至千家,哪里不划算?”

  朱恪却再无心思关系这个了,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沉声道:“白云观是苏家的产业,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不熟悉,你既然是苏家的人,一定去过那里,我要你带我进去,找到丹胥。”

  那人握住他的手腕,微微偏头,声音极冷,极漠然:“我不过被你们抢来的替罪羊,此事与我何干?”朱恪自然不是讲道理的人,左手反手便是一柄利刃往他脖子上一架,冷声道:“你可以试试是不是和你无关。”那利刃抵进他的颈脖,渗出丝丝血迹。

  毗舍梨出声阻止:“朱恪……”而朱恪自然不会理会她。

  “……好。”那人突然出了声。

  朱恪冷冷一笑,心想此人果然贪生怕死,立身起来:“你要是敢耍花样,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默然不语,不知是害怕还是不屑,自己捂着脖子起身,越过朱恪往门外去了。毗舍梨也想跟去,却被朱恪阻拦。他与毗舍梨萍水相逢,并不想多连累一个人涉险,可毗舍梨执意要去,朱恪无法,也就只能将她带去了。

  三人避开追捕的人到了山地,却发现光山山脚下守着近百个白云观的道士,还有苏家的护卫定时巡逻,根本就没有办法混上去。

  “看来苏家已经开始行动,你现在上山不过是自投罗网。”毗舍梨躲在凉棚后担忧地对朱恪说。

  朱恪眯眼打量了一圈,道:“那也没有办法,小和尚还在上面,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他转头扯了一下假丹胥,厉声道:“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通往白云观?”

  那人被他扯得一歪,语气有些恼怒,却还极力压制着,冷冷道:“我叫夷筝,不叫喂。”

  朱恪冷笑,说:“好的小相公,怎么可以去白云观啊小相公?”

  夷筝该是怒了,毗舍梨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根,她想,朱恪嘴巴可真厉害。可再难听,夷筝也不敢真的发脾气,只能冷声道:“南边的山脚下有以前樵夫打通的小路,三年前地龙翻身毁了一半,被弃之不用,现在可以从那里上到半山腰,再往上就是没有路的野林子,怎么过去,还要看你们自己。”

  朱恪二话不说,提了剑就往南边走,迈了几步却又不放心,转身回来抽出蹀躞带上的绳子将夷筝的双手捆上,结结实实打个结,才哼声道:“凛姬,牵好他!”

  毗舍梨接住他抛过来的绳子,脸上的表情呆呆的,她看夷筝白净细嫩的手腕被粗绳给勒出了红痕,心里觉得实在有些不妥,道:“朱恪,这样不好……”

  朱恪瞪了她一眼,说:“他要是跑了,我和丹胥就是死路一条,你就是苏老爷的小老婆,有什么不好?”

  毗舍梨只得转头抱歉地望着夷筝,轻声说:“得罪了。”夷筝没说话,面具挡着看不清表情,但却一直朝向毗舍梨,好像在发呆,等毗舍梨迈步扯动了绳子,他才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三人循着夷筝说的那条小路上了山,果然没有再遇到苏家的人,只是那山路实在不好走,起初还能看出个路的形状,到后来便全是阻路的山石树枝,应该都是三年前的地震所留下来的。这一路上三人都很少说话,朱恪因为心心念念丹胥的事情,脚步便走得飞快,原本能跟上他的毗舍梨因为牵着一个不懂武功的夷筝,很快便被朱恪落下不少距离。

  走了不多时,朱恪实在等不及了,转头想催促他们,却眼睛一尖地看到他们身后的一处灌木丛,他刚喊出一声“小心”,那里面就跳出一只吊睛大白虎,猛地扑向毗舍梨。毗舍梨回身想要阻挡,身子却忽然被人一撞滚向一边,她定神,看见夷筝正摔在地上,白虎血口大张地扑在他身上,却被他双手抵住下颚,没有咬下。毗舍梨慌忙抽了剑,高处的朱恪也扳动手腕上的□□,一箭射在白虎眼睛上,毗舍梨趁机斩断白虎前腿,那白虎仰天一声哀嚎,转身逃了。她奔过去查看夷筝的伤势,见他肩膀上被白虎的利爪撕裂出几道伤痕,忙将他扶起来上药止血。朱恪从山下跑下来,质问毗舍梨:“你怎么将那畜生放跑了?”

  毗舍梨目光闪躲,手中包扎的动作未停,紧抿着唇不说话。面前的夷筝好像冷笑了一声,可她再细看时,却只能看到一张冷冰冰的面具。

  她方才的确突然生了怜悯之心,不忍杀生,想那白虎也是林中生灵,捕食乃是本性,他们闯入它的地盘惊扰了它,再狠心杀它,她是万万不想。

  夷筝淡淡道:“光山原本住有农户,却因为去年出了变故,猛兽毒瘴增多,农户们才不得不搬到城里去。容城百姓也是因为此事而怀疑是得罪了山神,筹备祭祀。姑娘你倒好,见到伤人的畜生不除,反而放虎归山,不知日后又要伤多少百姓了。”

  毗舍梨动作一顿。旁边的朱恪看了她一眼,对夷筝怒道:“你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能杀谁不杀,不是跑了么!”

  毗舍梨上完药拉上他的衣服,站起来淡淡道:“多谢公子方才舍命相救,日后凛姬必当拜谢。”

  夷筝自己闷不吭声地站起来,朱恪不太喜欢这样猜不透的人,转身边走边嘀咕:“什么舍命相救,明明是你救了他,凭你的本事,就是他不挡也没事。”从毗舍梨会驱妖画符这事上来看,朱恪已经将她认定为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毗舍梨不说话,自己把夷筝手上的绳子解了,扶着他的胳膊跟着朱恪往山上走去。

  三人行了许久,终于依稀看到了白云观的道观,可只是远远一眼,朱恪和毗舍梨便都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朱恪喃喃出声,转头看毗舍梨,果然也是皱眉凝神的样子。

  这白云观,怎么会妖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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