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旁的朱恪已经跳起来,额上涨着青筋,却也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恶声道:“你什么意思,合着我们帮你你还不乐意了?”
丹胥不看他,只一个劲儿摇着头,说:“姑娘应该看得出来,丹胥已经命不久矣,去不去除这一身妖气终归都是个死,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了丹胥而去涉险取什么药。丹胥从小在寺庙长大,姑娘需要的药材丹胥虽不识得,但也曾听师父说过,那不是寻常的药材,且都出自妖怪精灵之身,千金难求且探寻不易。这样好的东西,用在丹胥这个将死之人身上,实在不值得。”
朱恪气得变了脸色,毗舍梨拦了他,回道:“此事你应该跟苏老爷说,我们是收苏老爷的报酬,万不敢对你有丝毫怠慢。”
朱恪在旁边冷笑了一声:“你的身子可是要进献给山神的东西,你们家老爷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死了,你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丹胥听到这句话霎时间睫毛微颤,终于看向了朱恪,眼神哀痛又恼怒,沉声道:“总之,我只想求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也不可以么?”
朱恪抱着手,抬着下巴看他:“我就管,你要怎样?”
丹胥恨恨道:“你不要不讲道理!”
朱恪冷笑:“我跟你个小相公讲什么道理,我犯得着?”
丹胥瞪大眼睛,眼泪盈在眼眶:“朱恪你……”丹胥被他气得一张脸青白不一,收在披风下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朱恪权当没有看到,盯着他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拿什么死不死做借口?你不过是铁了心要去当那个祭祀山神的祭品,觉得若是自己不去,你们老爷势必得找个人来替你,所以还不如自己去送死。”他走到一旁背靠阑干,眸色幽幽,声音沉沉:“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子,还非巴巴的往上赶,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无私特别伟大?”
“我就是圣子!”丹胥抬起脸来,脸颊有不正常的驼红,却极为激动的喊了一句。
“你不是!”朱恪神色冰冷,唇角带笑未有停顿地回道:“人家圣子圣童要求的是至纯至净,不生六欲,你是么?”
朱恪这话说的没道理,但毗舍梨却在他眼中看出一些轻蔑和嫌弃。一旁的丹胥也怔愣住,脸色煞白,退后几步忽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台阶下的丫鬟们忙不迭的跑上来伺候他。毗舍梨也忙上前观察他的脸色,半晌才松了口气,转头皱眉看着朱恪,说:“他现在不宜动怒。”
朱恪原本紧紧盯着丹胥,见到他这个样子是上前想去看他的,却忽然被一群涌上来的丫鬟挡在了外围。毗舍梨看不出他有没有悔恨,只是在听到她说话时,他又变成了满不在乎的表情,扭头气呼呼地看着外面,说:“宜不宜也动了,我有什么办法。”
丹胥在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来拉了拉毗舍梨的袖子,抬头虚弱笑道:“姑娘,不怪他,是我……我的身子总是这样,没由头……”
朱恪猛地转头,怒吼道:“闭嘴,谁要你替我说话了!”
丹胥眼睑垂下,眸色凄然,果真不再说话。朱恪胸膛起伏不定的看着他,半晌,转身决绝地走了。毗舍梨留下来又照顾了丹胥好一会儿,见苏府的大夫提着药箱赶来了,这才起身去找朱恪,半日下来,却始终没有见到踪影。临到夜里,她才在院子里守到他。
朱恪提着两壶酒搭在肩上,面无醉色,却浑身酒气。他只默默看了眼毗舍梨,径直走到自己房门前推开房门。毗舍梨站在他身后,叹气道:“你们既是故人,何必要装作素不相识,还要冷言相待?”
夜来凉风起,朱恪一只手撑在门上,头也不回,束起的长发尾跟着风扬了扬,笑道:“什么故人,见过几面而已。我念在旧情上想救他脱离苦海,他却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说他是被人利用,可他信他的老爷,信他的佛祖,信所有对他好对他不好的人,就是不信我,我干嘛要对他好言好语?”他转过身来,歪歪扭扭地靠在门上,笑得别有深意:“你啊,也别被他那副纯良的外表迷惑了。实话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不过是苏家老爷养的娈童而已,不知道被人玩过多少次了,全容城的人都知道!你出去打听打听,什么圣子什么贡品,人家都当笑话看呢。没人瞧得上他,个个巴不得看他去死,就他,还真以为自己死了就能一了百了造福百姓。他以为他是谁,你说他蠢不蠢?”他弯下腰对着毗舍梨,眼神迷离。
毗舍梨余光看到月东门边有道白色的身影微微掠过。
她面色沉静如水,抬眼盯着朱恪:“他和你无怨,何苦这么挖苦他?”
被他提着的两个酒瓶哐当一声响,朱恪收了笑脸,直起身来,淡淡道:“你懂什么,我生平最是恨那些动不动就牺牲自己,没事就作出一副‘舍我其谁’样子的人,好像天下没了他们就不行了一样。说生就生,说死就死,看起来大义凛然,其实全然不顾旁人心情,这样的人,我看着就恶心。”
毗舍梨睫毛一颤,低头摸着自己的手背,有些无神的轻声喃喃了一句:“这样啊……”
第二日,朱恪带了寻来的药材和符咒为丹胥做阵,在苏家老小眼前上蹿下跳,念念有词。毗舍梨站在一旁检查药材,偶尔抬眼看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朱恪自然不是真的在除妖,他不过是在瞎折腾而已,为的是苏家能看在他这么大排场的份上多给一些钱。毗舍梨初听时极力反对,但那些珍贵的药材都是朱恪找来的,她实在没有什么反对的资格,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她看着桌上的药还少了几味,正是些难找的药,便寻思着要不要今天下午自己上山去找找。此时姗姗来迟的丹胥落了座,神情恹恹地望着场中的八仙桌,看了半晌,又别过头了咳嗽了几声,苏老爷连忙唤人拿来痰盂和熏香,将他照顾地十分妥帖。
朱恪从场边走到八仙桌旁,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忽而垂下眼,翻手将桃木剑在手中转了转,将剑尖对准烛火,一挥一刺,那火舌便直直冲向丹胥,将正在和他说话的苏老爷吓了一跳。朱恪也不理他们,又开始转着八仙桌挑起大神来,跳了半天,他忽然神色一凛,转头用桃木剑指着丹胥,神色威严道:“呔,妖怪,看你往哪里逃!”他一剑往丹胥刺去,旁边的苏老爷吓得撤身一躲。
毗舍梨眼见他没有收剑之势,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朱恪,你要做什么!”
丹胥紧紧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盯着朱恪,难以置信的样子。
朱恪却好像忘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眨巴眨巴眼,退回来故作惊讶道:“我做什么了?”
那苏老爷和老管家上前道:“朱公子,你、你刚才莫不是被请来的神仙附身了吧?”
朱恪挠挠后脑勺,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方才突然感到身体轻盈,像是去了九天之外,还和什么人说了话!说了什么来着……说……”他突然转向丹胥,眸色一亮,道:“说这人是个骗子,妄图蒙混进山神大人的神宫里,真是胆大包天,罪无可恕!”
丹胥脸色一白,垂下眼眸。可毗舍梨此时注意到旁边的苏老爷也变了脸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然后又笑着对朱恪道:“这一定是误会了,我家丹胥儿可是山神大人亲自选的圣子,怎么可能有错呢。”
朱恪打量着自己的桃木剑,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来,皱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听到人家这么说而已。他们还说,要是真骗了光山的山神大人,一定会为容城降下灾祸,特别是送出假圣子的那户士绅……诶,那不就是苏老爷你们么?”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捂着嘴巴瞪着苏老爷。
毗舍梨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是想要让苏家放弃让丹胥送出去做祭品,所以才准备了这么一出戏。
苏老爷还在和朱恪争论,朱恪也就做出一副“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到那些神仙那么说而已”的神情来。两人争执半晌,一旁的丹胥忽然站了起来,旁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都停下来看着他。
“丹胥儿……”苏老爷迎上去想说什么,丹胥却只冷冷看着朱恪,沉声道:“朱恪,你玩够没有?”
朱恪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爱信不信,这人不是圣子,你们要是将他献给山神,出了什么事可怪不得我。”
众人都将目光停在他身上,有些摸不清发生了什么。苏老爷连忙拉住丹胥,道:“丹胥儿,切不可这么和朱公子说话,人家可是来帮咱们除妖的……”
“他就是个小混混,根本不会除妖!”丹胥脸颊绯红,冲着苏老爷一声低吼。苏老爷被他吼得一愣,看着丹胥便走向朱恪,说:“你这些小把戏,我从小看到大,怎么你还没有玩腻么?”
苏老爷看向管家,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就知道不该把这个小混混放进来。
苏老爷眯着眼追问:“丹胥儿,你认识朱公子?”
朱恪默然看着他,毗舍梨也微微皱眉。
丹胥转身跪在苏老爷脚下,背脊僵直,陈恳道:“求老爷惩罚丹胥吧。”
“这……”苏老爷还一派茫然。
“老爷,朱恪此人其实是丹胥儿时伙伴,因听闻丹胥将要作为祭品进献给山神大人,心中不忍,所以才出此下策,扮作除妖人混入苏府,想要阻止丹胥献祭。”他往地上一伏:“老爷对丹胥有救命之恩,丹胥无以为报,便是刀山火海也不该推辞,而此事皆因丹胥而起,丹胥却念在旧情迟迟未报,愧对老爷的厚爱,还望老爷重重惩罚!”
在场众人都盯着朱恪,而沉默已久朱恪只牢牢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眼里带着鄙夷,在丹胥还想说话之前上前一步蹲下身,抓着他的胳膊道:“救命之恩?他就是这么救你命的!”
毗舍梨微微诧异,朱恪抓着丹胥的一只手腕。丹胥的原本暖和臃肿的衣袖便滑下半截,露出里面青紫不一的肌肤和狰狞的烫痕。可是在场的人,除了毗舍梨,似乎没有一个为之感到惊讶。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衣衫底下尽是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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