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毗舍梨醒过来的时候，青珏正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是以她初有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等到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确定了自己是进入了帝俊的神殿，目睹青珏击败了鲲觉，这才脸色一变地从床上坐起来，焦急呼唤：“牟呼栗多——”起身到一半，肩膀上的疼痛过于强烈，又叫她止住了动作。好在青珏赶忙上前扶住了她，这才免于伤口的撕裂。
“他现在很好，正在外头同因乎说话。”青珏低头在她身后垫上两个枕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前肩，“天帝不知神殿的事情，此事我已经寻借口瞒了过去，牟呼栗多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知晓。”
毗舍梨狐疑地点点头，再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果然不是自己的因果殿，扶额皱眉看着青珏，问：“我怎么在这里？”
青珏面色沉寂，靠在床脚的床柱上，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反问：“那你应该在哪里？”
毗舍梨见他似有薄怒，不明所以，愣怔问道：“什么意思？”
“你如今身负重伤，心魔缠身，你告诉我，你应该在哪里？”青珏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不是很好。
毗舍梨身子一颤，被子下的手蜷成拳头，倔强地抬高下巴：“神君是想要履行职责，降罚于小仙？”
“凛姬！”他气得再没了好风度，倾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咫尺：“你少在这里气我，往日你对我怎么恨怎么厌怎么躲，我都容得你，那是你我有时间耗，可现在你还做这幅样子，是真的想被天诛地灭么！”
毗舍梨想把手拉回来，却扯动了伤口，疼得满头是汗。
青珏愣了一下，懊悔自己方才没有克制住心中的怒火，收回手平复片刻，怅然道：“阿凛，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去幽冥篁，是为了替我求药，也没有告诉我，那装着天明镜的盒子里，还存着你的心魔。”
毗舍梨了然，看来是牟呼栗多同他说了些什么，因为除了牟呼栗多，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些了。
她思考了一下，说：“……求药之类的事情，若只有我能做到，那即便是别人我也会去做，神君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心魔，我更无话可说。仙妖大战在即，若能以毗舍梨一人性命换得天界平安，不论后果如何，小仙必是心甘情愿。神君是守护天地平安的战神，我说的这些您应该懂。”
毗舍梨将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也没有一点容得私情的地方，听在耳朵里，倒真不像是为了和青珏的情谊了。
可青珏只是灼灼将她看着，也不知道这一番话他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毗舍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道：“你是气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我现在说了，你心中可有感到一丝宽慰，若是没有，我和你说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没有用处？阿凛啊阿凛，我不是气你对我有所隐瞒，而是气我自己。”青珏眼眶微红，眉峰一颤：“你可知神仙生了心魔是怎样的后果，以你的修为，根本等不到堕化成魔便会承受不住魔气的侵蚀，灰飞烟灭。当初你托牟呼栗多把木盒交给我时，为何不先同我说？你可知道那东西是我亲手交出去的，亲手！是我亲手将你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心中该怎么想，我该若无其事还是弹冠相庆，哪样才能得你的意？”
毗舍梨从未想过这些，她有些不安地伸出一只手去捂自己的伤口，觉得起码这样能有些事情做，不让脑子乱成一团。
青珏睁眼，见她正在扒拉肩上的绷带，叹口气坐到床边，握住毗舍梨正乱动的手：“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责怪你，我只是很怕……”
毗舍梨一颤，也不动了，愣愣地看着他。
“成了仙后，我时常觉得我还有许多时间，所以即便你恨着我躲着我，摆出一副心中没有我的样子，我也觉得那只是暂时的。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亲，隐居桃源，避世方外，就像以前你期望的那样……我没想过今日的局面，所以会彷徨，会恐惧……”
“生死有命，这是毗舍梨的命，和神君没有干系，神君何必忧心。”毗舍梨垂眸打断他。他那番话说得再露骨不过，青珏向来是隐忍的人，一下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立马让毗舍梨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让她不愿再听下去。
她身子往枕头靠了靠，眼神躲闪，青珏却静静看着她，不顾她现在强作镇定装傻充愣的模样，语气无奈地说了下去：“阿凛，我喜欢你，所以会恐惧失去你，这，是人之常情啊……”
“咣当”一声，屏风后响起碗碟破碎和人的吸气声。
两人分开，毗舍梨偏头，看到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正在拾掇着满地的碎片。飞快捡完后，林双双从屏风后转出来，目光在青珏脸上停留了一番，低声道：“我、我重新去端一碗……”说罢，匆匆跑出了房间。
毗舍梨转头看着青珏，他无所动容，只是定定看着她，眼里的情愫深不可见。
三十三重天又要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了，目的是为了接待来自于寒荒之国的尊贵公主。
天帝其实是不太想办这场宴会的，因为他乃是天界之尊，主宰着万物生灭，这样高贵的身份，却还为一个刚刚才阻止他攘除自己敌人的女子举办什么盛大的宴会，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于是，这件事他便真的没有参加，将迎接公主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昆仑山的西王母。
当然，众仙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是以天帝的身份，那么隆重地去接见一个公主的确有些不合常理，二来，西王母大大小小办过的宴会都快有几千场了，由她来主持定然是没有什么差池的。
理到了，礼也到了，众仙家也就安安心心欢欢喜喜，坐下来等着观望观望这个身世显赫的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三十三重天的云海涌了涌，宝殿檐下的惊鸟铃响了响，伴着乐官们悠扬神圣的诗与辞，也伴着那一列辉煌的旌旗宝伞，那位众人艳羡的寒荒长公主就这么乘着龙车降临。
彼时毗舍梨正站在宝殿的幕帘之后端看着方才西王母托人送给她的一块弥勒佛玉坠。她在天界没有担什么神职，虽然因为当年天帝青睐的原因要受人爱戴少许，但也没有什么资格出席大殿上的前座。好在她也喜静，现在这样呆在这一僻静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也挺好。她看那弥勒佛刻得栩栩如生，正疑心这是出自天界鬼匠之手，耳边却传入大殿上正在说话的人的声音。
“其实女祭此次拜见天帝，一来是为了承父亲之命向天帝陛下问安，二来，则是为了妖界的事情。”极持重的声音，和那姑娘凌冽绝艳的美丽外貌倒是有些不相配。
西王母是个惯会打太极的，听了这话笑了笑，说：“老身前些日子也听说了公主的事迹，想那十万天兵，公主只身一人穿万军而过，着实令人佩服。只是不知公主和妖界有着什么关系，想那妖界三百年前祸害众生，吾主孤山联合多方势力才将其逼回幽冥篁，如今他们故态复萌，有卷土重来之心，公主此番作为，实在令我等有些捉摸不透。”
女祭的声音带着笑，但还是极为恭顺的，她说：“回禀西王母娘娘，女祭阻止此次大战，正是奉了家父之命。”
毗舍梨隔着幕帘，听到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女祭还是镇定得很，她接着道：“实不相瞒，四十万年前，父亲还在三十三重天任职时，曾同当时的天帝，”提起这个名字时她握拳放在胸口，神情极为肃穆，整个大殿的仙人们也都垂首露出恭敬之姿，之后女祭接着道：“也就是玄灵清圣天尊，做过一门亲事，而这桩亲事，正是关乎女祭和现在的妖界尊主缙云晏酌殿下的。”
毗舍梨一怔，撩开了幕帘的一角静静往外探看。
女祭坐在王母侧下首座上，提到这个话题，她美艳的脸庞露出些许娇羞。而除了她，在宝殿的所有人却好似忽然失了声，担忧又惊惧地将西王母望着，可偏偏，西王母也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如此，那便要恭贺公主殿下了。”
一个清润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适时的让众人回过神。毗舍梨看见青珏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与女祭相对着举杯饮尽。
毗舍梨放下帘子，心里想着女祭方才的话，也想着这下子估计在场的大部分神仙心里都在慌了。若是按照女祭所说，妖界和寒荒联姻，那寒荒是一定会站在妖界那边。晏酌得此大势，天帝想要除掉已经没有可能，他若是成为第二个裴九卿，恐怕天界也再难如三百年前一样能唤醒创始元灵的魂魄去对抗了。
毗舍梨叹了口气，轻轻将手里的玉坠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大殿上又传来女祭的声音。
“不过，女祭既然能斗胆上这三十三重天，自然是有事相禀。”她顿了顿，郑重道：“女祭虽然常年呆在化外之地不问世事，但也知道如今晏酌尊主身份特殊，天帝陛下忧心非常。可是请众位仙君相信女祭，晏酌尊主绝无反天之意，此次叛离天界的孟舒之所以自刎谢罪，正是受晏酌尊主之命。他之所想，乃是和天界缔结契约，握手言和，以避免无谓的战争再去祸害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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