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倒影里的女子有着和林双双一样的脸，但却是一副淡漠清冷的神情。靠着柱子，裙裾搭在了朱红色的阑干上，手里那一卷经书散发着墨香，看着来人，她微微蹙了蹙眉头。

　　有人在轻笑，温柔地唤她：“阿凛……”

　　黑色的枯手已经攀上了青珏的腰，魔鬼的哀嚎从深不可测的池底传来。

　　水面中，站在阑干边的姑娘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师叔，你去了哪里。”

　　“才从师兄处回来。”青珏的声音响起来，是似曾相识的宠溺：“天气热了，可是等久了不舒服？”

　　姑娘摇摇头，转头看向亭台下的曲觞流水：“我只是，突然想离开这里，去外面走走。”

　　“离开忘剑阁？”青珏笑了笑，“离开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呢？”

　　姑娘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眼里噙着一丝笑：“去海边，去山林，去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青珏走进两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挑眉问：“只有我们两个？”

　　她坚定地点点头：“只有我们两个。”顿了顿，又问：“你愿意么？”

　　她的语气里有些不确定的担忧，他却埋首在她颈边闷声笑了。

　　他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阿凛……和你在一起，有什么是我不愿意的呢？”

　　……

　　随着他的回答，攀在他身上的魔物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眼见青珏快要沉下池底，毗舍梨拍着结界嘶吼呼唤：“那是幻觉，我在这里，你看看我，神君你回头看看我！”

　　然而青珏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水池里的“凛姬”却是一个诡异的眼神，直勾勾看着青珏轻声道：“师叔，你会离开我么？”

　　青珏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几近痴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阿凛……”

　　毗舍梨已经不记得自己施了多少术法，光芒在透明的结界上反弹震落，始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和裂缝。

　　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己身处宜苏山山崖边的那一日，漫天的魑魅魍魉，满心的痛苦绝望，她呼唤着青珏不要走，但青珏没有回头。此后他们各自分别，三百年的时光不复相见。

　　然而毗舍梨毕竟和青珏不同，青珏至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他的经历，他的感悟，他的性情和记忆是一条没有阻隔的绵长细线。毗舍梨却不一样，她活到现在的记忆，其实就像是被人从中间切了一段，然后又匆匆给拼了回去。她做凛姬时没有毗舍梨的记忆，没有清规戒律的束缚，也没有任何害怕自己犯了贪嗔痴的顾虑，所以她做凛姬时只是凛姬。一个没有过去，喜欢青珏也不打紧的凛姬。

　　可她毕竟是毗舍梨。

　　宜苏山那夜，拥有回毗舍梨记忆的那一刹那她失去他的痛苦其实已经减少了很多。因为毗舍梨寡情，毗舍梨无心，毗舍梨在佛前修行了千年，情爱对她而言并非可值一提的事情，所以只要她想，她可以不去在乎青珏的事情。

　　至少在此刻之前，她都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面对又一次可能出现的离别，她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三百年，青珏将自己封印成了石头，万载岁月对石头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可她不是，这三百年里她从忧愁走到思念，又从思念走到淡泊，那么长的时间，青珏不该视而不见。他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为什么还要强求她成为那个在她千载韶华中不过一个失误的凛姬？她又如何只甘心去做那个顶着别人面庞的，只因他一念之缘而呆在她身旁的凛姬，难道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毗舍梨无力地靠着结界，抬眼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这次牟呼栗多不会再来接她，她也不会再有别的身份让她减少难过了。

　　她咬着唇，混乱的脑子里想着不论如何也不能妥协，可是看着那个即便咫尺却依旧不能触碰的人，喉咙里却不自觉的发出了一个柔软而又带着祈求意味的声音：“师叔……我在这里……”她闭上眼，看不得那已经抵达青珏脖颈的死亡之手。

　　然而，空气中忽然突兀地想起了“咔嚓”的一声响，水池中的漩涡越来越汹涌，在黑影淹没青珏那一瞬间，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紧接着，枯手们纷纷发出痛苦的惊叫从他身上往水里缩。蓝愁剑散发出凌冽冰冷的光芒环绕在他身边，池水里的妖魔们被剑气所激跃上半空，却又被剑气所伤融成墨痕一样的黑点落回水池。

　　不过瞬间，水波沸反盈天，三千鸦杀，他睁开眼站在黑色的风暴中心，转身看向跌坐在地的毗舍梨，轻声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毗舍梨仰头看着他越走越近，俯身将自己揽入怀抱，又将唇贴在她的耳畔呢喃：“阿凛，你方才唤我什么？”

　　毗舍梨还是愣愣的模样，直到她确切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才想起来什么，极茫然地回答了他一句：“师叔……”

　　青珏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他高兴地不得了的事情，抱着她忽然酣畅地笑出声来，他用唇摩挲着她鬓边脸颊，边笑边说：“阿凛，我的阿凛……”

　　群魔散去之后，斗室恢复了平静。被搅乱的池水慢慢降低了高度，一条石子铺成的通路出现在两人面前。

　　青铜门前，毗舍梨有些迟疑，这道紧闭的门同样能够抵消所有法术，且她没有看见任何锁扣，唯一能作为线索的就是门上的两处原形凹槽，看起来应该是需要什么东西放进去才能打开。正为难间，青珏忽然抬手放在她眼前，摊开手掌，露出他掌中那颗闪亮的珍珠。

　　毗舍梨看着这光亮眼熟，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青珏笑着说：“不认得了，方才引我们过来的就是这家伙。”

　　她问：“你什么时候抓住它的？”

　　青珏轻笑：“若不是它，我怎会被困在那幻境之中。”

　　“原来是它在使诈？”毗舍梨疑惑：“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珏笑了笑，指向那凹槽：“这应该就是打开这道门的钥匙。”

　　的确能够契合，毗舍梨看向另一半的门：“这里还有一处凹槽，是不是说明还有一把钥匙？”

　　青珏默了默，忽然将蓝愁橫搁在眼前，另一只手又从蓝愁的剑柄上轻轻一拔。剑柄上双龙所戏之珠腾地落入他的掌中。

　　毗舍梨看着先前那颗珍珠，再看从青珏剑柄上掉下来的这颗柱子，微讶：“这两颗珠子怎的一模一样？”

　　青珏若有所思道：“或许，这就是它引我们来的原因。”他抬手将两颗柱子放进了门上的两处凹槽，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响起来，青铜门缓缓打开，被尘封的空间里飞散出大量的尘埃。

　　等到烟尘散尽后，毗舍梨努力去适应那昏暗氤氲的灯光，等到她的眼睛能够看清室内的所有东西后，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空旷雄伟大殿中的三尊神像。

　　“南明长生大帝……东极玉虚祖师……”她念出左右两尊神像的名字，最后将目光落在最中间那座威武不可侵犯的神像上，然后，青珏和她都不约而同地缓缓跪了下来，“拜见，玄灵清圣天尊——”叩拜之后，青珏站起身来，毗舍梨盯着玄灵清圣天尊的塑像却有片刻的失神，因为她终于明白这是谁的墓穴了。不，这并不能说是墓穴，因为神仙坐化寂灭之后是不会留下肉身的，但是总会有人为他们建庙立殿，以供后世瞻仰。

　　这不是墓穴，而是一座被封印在天河下的神殿，神殿里供奉的不是别人，而是数十万年前上代天界的主宰者和他最得力的两位部将。这个神殿的真正所有者，正是玄灵清圣天尊，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号，那就是——帝俊。

　　毗舍梨被青珏拉起来，她看着那帝俊高高在上充满压迫力的面容，脑子里不由浮现出晏酌看着自己憎恶怨恨的目光。她颤抖了一下，青珏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用没有抱牟呼栗多的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别怕。”

　　毗舍梨道：“它为什么会引我们来这里？”

　　青珏环顾了一眼，目光落在三尊神像上：“或许，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活了。”

　　“什么？”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颤抖不已的蓝愁剑上。

　　毗舍梨看了他一眼，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时一个奇异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那声音威严冷峻，若有若无的空寂昭示着它似乎来自于远古。

　　“是什么人，胆敢闯入吾主的神殿！”

　　蓝色的光辉在空气中快速凝结，一个伟岸的，穿着战甲的人形轮廓而出现在毗舍梨和青珏的眼前。他两手握着一把利剑低头俯视两个如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眼睛里的杀意没有丝毫遮掩。

　　青珏将牟呼栗多交给毗舍梨抱着，整个人上前两步挡在了毗舍梨面前，他目光落到这巨人的利剑上，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把剑——紫夭。这柄紫夭剑和他的贴身宝剑蓝愁乃是由同一块矿石打造的兄弟之剑，连外形也一模一样。而他们都清楚的知道，紫夭剑的主人，乃帝俊的上古神器之一，帝俊后来将它赐给了他最得力的部将，那就是——战神鲲觉。


　　(https://www.uuubqg.cc/80_80098/4114627.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