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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晏酌转头看着毗舍梨,她眼睛里带着不满和憎恶,仿佛自己是一头毁坏她家园的猛兽。

  他向前走了一步,她却警惕的看着他,冷冷道:“如果我没记错,三百年前裴九卿想要统帅妖界,那时你没有帮助他,可你现在谋划至此,和他又有什么分别?”

  晏酌看到她那样戒备的目光,袖下的手指颤了颤。

  “我和裴九卿不一样……”他佯装镇定,淡淡道。

  “裴九卿也说过,他和那些想要倾覆天地的人不一样,可是到了最后,他却做得比那些人更狠更残忍。”她自然不信,冷笑了一声。

  晏酌凝眉看着她:“我不会引起天地浩劫,不会让人间生灵涂炭。我只想让妖界众生能活的逍遥自在,不用再被困在封印中,不用再躲躲藏藏地窝在这婴梁山,难道这也有错?”

  毗舍梨侧过身,看着不远处的一株合欢草,摇了摇头:“熄日之战才过去不久,妖界众生本就对天界有恨,战争一旦发生,你的臣子你的士兵你的百姓怎么可能轻易收手。你想要的绝对不会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他出声打断,不解且忧伤的看着她:“即便如此又如何?三百年前裴九卿发起大战,妖界难道不也是受害的一方?你当时在场,你难道不清楚裴九卿的拥趸里有半成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凭什么,凭什么叛乱平息后就将妖界众生封印囚困在八荒之外,将我们定为毁天灭地的罪人?那些同样让人间血流成河的人,不是依旧高高在上安享太平么,他们可以,为什么妖界的人就不可以!”

  毗舍梨淡淡看了他一眼,问:“这就是你想要再次制造一次三界大乱的原因?”

  晏酌一震,晏酌顿了顿,缓慢收回了手负在身后。他看着她的侧脸,冷漠,无情,没有丝毫眷恋和心疼。她现在应该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或者,帮着天界杀了自己吧。

  毗舍梨正心烦意乱,耳边忽然听到一阵轻笑。

  她转头,面前的人牢牢看着她,眼睛里的暖意不再,仿佛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明明应该是温柔的神情,却始终带着一丝冷意。他说:“你不信,不信我从来没有迷恋过权势。”他歪了歪头,勾唇一笑:“毗舍梨,我的父亲是主宰天界万万年的人,我该拥有什么样的地位我从小就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求过,从来没有。如果可以,我能把‘千禾元君’这个角色一直当下去,可是……”他声音抖了抖,没有说完。毗舍梨闭上眼,听到晏酌还在笑着:“天帝杀我,光渠子辱我,你不知道被天兵追杀有多么胆战心惊,更不知道支离池的水有多么寒冷刺骨。可我都活了下来。那时我才知道,我从前是错的,很多东西我不要,会死。”

  毗舍梨睁开眼转身迈步,不再看他。

  晏酌没有追上来,却沉沉地命令了一声:“汜弦。”

  毗舍梨抬起眼,看着带兵把自己拦住的汜弦,对方正肃然看着她,不再似往日随和。她转身,冷冷问:“你要做什么?”

  “你想回天界?”晏酌问了一句,见毗舍梨没有回答,他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撩起她耳边的发:“我当初答应过你,只留你在幽冥篁一段日子,不过那只是谎话啊,你怎么就真的信了呢?我等了你几百年,好不容易引你主动来到我身边,怎么会再让你离开?”

  毗舍梨看着那双幽若深潭的眼,他笑意更深,恨意也越浓,那样的神情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让她觉得本该如此。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晏酌’。当初那个让她觉得喜怒无常却又浅显易懂的人,也许只是他的伪装,又也许,那原本是他口中本可以当一辈子的‘千禾元君’,可惜……她叹了一口气。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院子里的青梅树终于结了果,几个丫头拿着竹竿在树下打果子。

  毗舍梨站在竹帘后面看着正在嬉笑的姑娘们,眼里带着明灭不请的空寂。在她身后的阴影里端坐着一个人,稚嫩的声音在说:“烛阴曾经也是帝俊的旧部,或许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的算计。”

  毗舍梨垂下眼:“我知晓了。”

  “毗舍梨……”那人倾身过来,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小丫头们的行礼之声,没有再出声。

  “回去吧,把东西交给他。”毗舍梨走到案边拿起木梳,抬手插在自己刚挽的发髻上。阴影里的人顿了顿,瞬间化作一片光影消失无踪。晏酌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壶酒,看见毗舍梨站在窗边,便笑着在桌边坐下,望着她:“汜弦刚送来的青梅酒,他们家酿酒手艺一绝,一壶酒在幽冥篁千金难求。”他又寻了个杯子,倒了一点酒在里面,然后笑意盈盈地盯着毗舍梨。

  她走过去,见他脸色有些红,想必已经微醺,再低头看那清透的酒水,问:“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晏酌沉默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吞下,复才放下杯子伸手去揉眉心:“我知道你不愿意被关在这里,但现在没办法,我不能放你出去。你放心……你想要什么我会吩咐人给你送来,只要不出幽冥篁,在白马宫里你是自由的……”

  毗舍梨靠在柱子上,听见晏酌的话冷笑了一声。

  他疑惑的抬起头:“……怎么了?”

  毗舍梨面无表情,转头望着院子里的青梅:“我想起一个小师妹,她也曾被裴九卿关在幽冥篁。她是这世上最信任裴九卿的人,可后来她还是逃了。裴九卿没有找到她,就来向我要人……你们可真奇怪,怎么会认为一心想走的人是可以被几堵高墙困住的呢?”

  晏酌转动着指间的杯子,淡淡一笑:“的确,他没有看好他那个小师妹。可我不一样,我不会让你有一丝机会逃走。”

  毗舍梨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一丝瓦解,她从柱子旁站直身子,转头不再看他:“我困了,尊主请便。”

  晏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发间的那柄刻着桃木枝的木梳,然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伸手在自己的袖子中摸索着什么。他走到她身后,缓缓抬起右手手向她的发髻,窗外传来丫头们的欢笑。他指间一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将手里那柄经过精雕细琢的檀木梳放在了她一侧的妆镜台上,悄然离开。

  毗舍梨回眸,目光落在那木梳之上。极淡漠的一眼,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景致上,好像看见的不过是一滴冷凝了的蜡烬。

  九霄之上,因乎正焦急地在屋子里徘徊。连走了几圈之后他,他终于忍受不住,转头看着正坐在桌边专心擦拭着紫夭剑的人,横眉竖目:“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这可是你第一次出战,身上还带着伤,这一去是凶是吉一点定数都没有,你就不能露出个担心的表情来给我看看?”

  青珏将剑提起来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模样是根本没有把因乎的话听进去。

  “总归是要去的。”果然,他淡淡应了一声,问非所答。

  因乎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既忧虑又担忧:“其实现在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天帝不是也说了,万不得已不想对妖界动手,若不是那孟舒挑衅,天帝甚至还想跟晏酌和平共处。你说我们现在要是派人去找那晏酌尊主谈一下……”

  “让天界屈尊去求和?你倒是想得出来。”青珏淡淡瞥了一眼对方,转头继续擦拭着剑身。

  “不是……”因乎还想再说,屏风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见一个窈窕的女子刚从屏风转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那是林双双,他这个兄弟耗费半条命救回来的女子,是这个臭道士平生收的第一个徒弟。因乎挥开扇子,自觉的没有再说话。

  “师父……”林双双望着青珏,眼中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别人,“师父,你能不能,不要去……”

  青珏拭剑的动作停住,凌冽的剑身倒映着他的眉眼,然而在他看来,那却是另一幅景象。那是一个姑娘抓着他的衣角,哭喊着让他不要走。可他没有听,他一点点飞向天际,离她越来越远,甚至不曾回头。后来,他回头了,在那个灯火繁华的长街,她站在桥上,他站在桥下,他只一个转头,再去寻找她的身影时却只看到茫茫人潮,什么都没有了。

  可怎么能没有呢?

  “我意已决。”他说的坚决,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林双双端着药的手一抖,抿了抿唇,强扯出一丝笑:“既然这样……那双双……”

  青珏知道她也想跟着去,打断道:“你留在常寂宫,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能去。”

  林双双有些气恼,却还是强做镇定。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蛮横骄纵的少女,而眼前这个人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求潇洒,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执微长老。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道:“谨遵……师父之命。”林双双说完,眼里却已经浮上一层雾气,上前默默的放下药碗,转身离开。转出屏风,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不舍和难过,闷头往前跑去,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退后了一步跌坐在地上。恍惚抬头,看到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小孩子,应是某家的仙童罢。她想着,抹着眼泪站起来想问对方身份,还未来得及出口,对方却已经看着她问:“紫翊神君现在何处?”

  林双双打量着对方,看到对方虽然是孩童模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稚气。再看他手中抱着的盒子,精致繁复的花样,好似是生长在地狱的彼岸花。那童子见她沉默不语,终于想到了自报家门,端着一张淡漠的脸朝她鞠了一躬,平板着声音道:“小仙受妙色慧音天女之命,特来向紫翊神君送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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