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晏酌没有再来看过她，只托人带来消息说解药已经送去了九重天。

　　再过了几日，院子里的青梅树长出了绿叶，廊间也被侍女们挂上了风铃。天色还未亮透的时候，她便会起来在上次他们烹茶的廊阁间看书，到了午后，便留在这里小憩一会儿。有时候，隔壁院子的丫头们会约着做胭脂，这就常常把她吵醒。她会在日暮时分做晚课，晚课做完，刚好是白马宫外的烟火会，她常坐的这个位置能将那漫天霓虹看得清清楚楚。到了夜晚，她再提着灯笼，一个人缓缓沿着长廊走回寝居。那时候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侍女们留下的脂粉气，泥土的芬芳也被露水唤醒，她一路走下去，只有裙裾拂过木板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她很喜欢。

　　如果晏酌所谓的留她一阵是这样的话，她还真是不排斥。

　　几日下来，她对白马宫渐渐熟悉，甚至那些原本带着警惕眼光看她的侍女们也不再对她感到害怕。二月初的时候，她听到侍女们兴奋的讨论着关于孟宗节的事情，从她们的讨论里，毗舍梨依稀知道这是整个妖界一年一度的祭祀，同人间一样，也是为了歌颂英雄，纪念先驱。

　　怪不得，近来白马宫四处都挂上了新灯，就连她那院子都被修葺了一遍，人人都显得很忙碌。那个人，该也是很忙吧。她想。

　　孟宗节当天，毗舍梨碍着自己神仙的身份，不能前去观看。她坐在院子里的青梅树下，却有些百无聊赖，那远处的欢歌声传来，叫她怎么都看不下手里的书。于是，她打算出去走走。他们聚会的场所她自然不会去，只找了个离正殿广场很远的小池塘，那里景色也不错，还能看到不远处的阁楼。阁楼上有人在谈琵琶，弦弦切切，很是动听，她找了棵树坐下听曲，一只黑色的猫趴在一她旁边的石头上睡觉。

　　突然，她听见一阵女子的调笑声。

　　郁郁葱葱的树荫间，透出橘色的灯火，灯火之下，恍惚能看见几个姑娘正聚在一起。

　　“汜叶，这把可又是我赢了，你那金叶子恐怕所剩无几了吧？”

　　“看你这财迷样，人家汜叶可是咱们未来的娘娘，这点金叶子怎么会放在眼里？”

　　“拿去拿去，你们就知道打趣我。”

　　“哎呀，害羞了害羞了！”

　　接着是少女们清脆的笑声。毗舍梨低下头，缓缓抚摸着石头上的黑猫，心里想：真好啊，这样有活力。

　　“你们说……最近那个被尊主请来的仙子，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觉得尊主好像待她很特殊呢？”

　　“胡说什么，我都没怎么见过尊主去看她。想必只是天界和咱们要言和了，这才派个人来，可是咱们尊主又不愿意，所以晾着她，好让她自讨没趣的回去。”

　　“有道理……不过说起天界，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个事情，很是稀奇呢。”那声音故意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天界前不久新封了个战神，想必你们都知道吧？我听说，那战神最近身受重伤，差点死了呢。”

　　“啊，那不是正好，天界没有战神，咱么不是比他们又厉害了几分！”

　　“啧，我要讲的可不是这些打打杀杀的。我听说啊，那战神是为他心上人受伤的。”

　　少女们总是对情爱八卦异常的感兴趣，果然个个都催促着那个声音继续讲下去：“听说那姑娘还是个人间女子，从前不知怎的被上古神魔给杀了，留下一缕魂魄在这世间，那战神为了寻找那缕魂魄，这才受了重伤。受了重伤还不算，这个战神刚刚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身安危，而是硬生生渡了几百年的修为给那女子，这才换得一个团圆结局。”

　　“这该是极为看重对方，否则怎么会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哎，若是有一日能有一人这样对我就好了……”

　　“你呀，还是瞧准你那做侍卫的表哥吧，那样老实的人也是少见的。”

　　又是一阵打趣嬉笑之声。毗舍梨呆呆看着面前的湖水，眼里倒映着星星灯火。她隐隐觉得胸口又开始作痛，却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算厉害。这三百年来她总是有这样的时候，她从前以为是那时她要下凡，别人给她塑肉身时用了结魄石代替心脏，后来结魄石被取出来，也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可是她去看南极仙翁，仙翁却说她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也未曾因为结魄石留下什么后遗症。

　　“仙子，你这是心结，怕是与你挂在心上的人有关，这是心病，药石无医啊。”那时南极仙翁这么对她说。

　　毗舍梨想着，一个没注意手上的力大了些，那只黑猫大叫一声跳下石头跑走了。旁边树丛里的少女们也听见了动静，拂开树叶看过来。毗舍梨站起来打算走，却被人出声拦住了：“仙子，既然都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毗舍梨转身看着汜叶：“小仙放方才这里乘凉，无意叨扰各位。”

　　汜叶看了她许久，突然一笑，说：“一个人乘凉多没意思，仙子不如过来和咱们一起玩。”见毗舍梨要拒绝，她瘪了瘪嘴，眼里有委屈浮现：“莫非，仙子是嫌弃咱们身份低微？”她身旁的几个姑娘也极为不快地看着毗舍梨。

　　毗舍梨摇摇头，说：“绝无此意。只是，毗舍梨不太知道现在姑娘都喜欢什么，恐怕与诸位无话可说。”

　　“那就不用说的。”汜叶刚听她把话说完便接上一句，让开了身子指着一旁地上的玉壶道：“咱们正巧在玩投壶，仙子要不要也一起玩？”

　　毗舍梨看着那玉壶，再看看她们几个姑娘手上还握着箭矢，皱眉：“我……我不会。”

　　汜叶身边的一个姑娘走过来拉住毗舍梨，笑道：“仙子还是别推辞了，这投壶可简单了，保准一学就会。反正咱们也无聊，多一个人多一分乐趣不是。”

　　毗舍梨被她硬塞了一把箭矢，又被推到那玉壶丈远之处。那姑娘做了遍示范，却原来就是要将箭矢投到玉壶里，看起来很是简单。毗舍梨依葫芦画瓢，拿出一支箭矢，举手一投，却失了准头。

　　原来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摇摇头。

　　几个姑娘的笑声从后面传来，夹杂着一阵议论的声音，似乎都在惊奇于她的技术之差：“仙子，咱们这可已经是让您站得这么近了。”

　　汜叶笑着走上前，望着她：“仙子，先前你与尊主有过一个比试，胜负未分，现在汜叶斗胆，也想邀仙子比试一番。”

　　毗舍梨知道汜叶因为晏酌的事情对自己一直有敌意，她不太能应付这样的女子。原本她是应该拒绝离开的，却不知为何，今夜的她看着这姑娘却觉得有几分可爱，起码她直白勇敢，不像自己。

　　“……比什么？”

　　“就比这投壶。我让仙子两尺，十支箭，看谁投进的多！”

　　“那也算公平，可光这么比有什么意思，输赢可有什么惩罚？”旁边一个姑娘摇着团扇问。

　　那汜叶想了想，突然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说：“输的人，要喝下一杯五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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